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方程 作者:aten 文案: 经济女犯方程雨以为生命中在监狱里度过断层的八年原来都被一支笔、一双眼睛记录着。周一的出现让她慢慢从机械女犯恢复成为一个女人。这个男人竟然比她还要了解自己,当知道真相的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善良到犯二的女人和淡定的男人, 诡异的组合,别样的爱情 残疾男作家v经济女犯 HE aten: 【这个世界总会有人理解你,即使在看不见的地方】 内容标签:阴差阳错 都市情缘 天作之和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一,方程雨 ┃ 配角: ┃ 其它:残疾男主 ==================   ☆、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 总有人会理解你,即使在看不见的地方】   方程雨出来的时候,天气很好,太阳就像她上学时在考场作文里写的那样是个鹅蛋黄,熨帖地被压扁了黏在天上。   她记得自己以前看电视的时候,看到的几个场面,总有从监狱放出来的人,会对着身后呆过那么长时间的地方骂句脏话例如什么操不操的。在牢里坐大了屁股的人,当什么过去都被粗鲁地抹掉后出来就是新生。而她选择沉默地,好好地看着这一切。   那扇根本和电视里放的不一样宽大的门,缓缓合上,就像把一生的梦那么长的记忆关在了里面。   她学着和电视里的人一样,把手掌抬起,慢慢覆在自己的眼睛上,让手指间漏进几丝光。竟如此她还是无法直视太阳。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完整地直视太阳了,绝对有几克旧我被关在了里面,一辈子也不可能出来了。   那个她描写了那么多次的太阳,那个她作文没话讲就拉来充字数的太阳,可是她甚至没有好好地看过它一次的太阳,此刻成了唯一的连接——她与这个世界能不能好好相处的起点。   有人这辈子恨死身后的那个牢笼了,因为它让你感到无聊,一种作为人类无法忍受的深渊一样的无聊,它像大水把每个人都溺在里面,死亡瞬间成为那么多人幻想的收容所,可是它又留有余地让你呼吸,让你活得比在外面还健康。它要你好好活着,在它的巨大阴影下,不要思考,不要计算,像个健康的骡子,累死累活地走完自己的一生,其实最后不过发现一圈磨盘的长度的一生。   方程雨想笑,可她没有笑,她只是觉得自己幸运,她出来了,她又要开启自己难以琢磨的一生。   她拿钱买了一张电话卡,一碗兰州拉面外加一个荷包蛋,然后她准备回家了。   “喂...妈,我那个,出来了我。”她很想哭,她之前故意瞒着父母是对的,此刻她就像一个蓄满水的池子,听到母亲的声音,就和拔掉了塞子似,一汪汪的眼泪要流,挡也挡不住。   “小雨...小雨?”电话那头也哭了,“你快回来呀。”   “好。”   电话那端两个老人没有时间抱一起哭一场,他们一个急匆匆去菜场买牲畜,一个留在家里一边切菜一边渗眼泪。   挂了电话,方程雨撒开脚丫子就往车站跑。   她觉得只有风和阳光才能蒸发自己那么多的眼泪。   回到家已是天黑,她迟疑着才踏进一步家门。   还是那块破黑砖和破瓦,可是她觉得自己从来未曾好好看一眼,这座破旧的房子。   吃饭的时候,方程雨坐在桌前,看着父母红红的眼眶,怀着慢慢的暖意喝完了鸡汤。   “晚上和我们睡吧,啊?”母亲收拾着碗筷说道。   母亲觉得有些害怕 ,不知道那个地方有没有让她心爱的孩子改变,而父亲的脑里浮现的,是方程雨小时候嚷着要和自己一起睡觉的画面。方程雨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不好意思地点头。她从来学不会拒绝。   鸡鸣三声,天漏光了。方程雨一直都没有睡着。   四点的时候,她假装刚睡醒,下床帮父母干活了。烧水,做早饭。早饭是粥和昨晚吃剩的面疙瘩。   方程雨深吸一口气,干净利索地吃完早饭。她觉得都会好的,无论什么。   方程雨的父亲叫方石柱是个水泥工,母亲叫程芳在家踩鞋包做手工赚钱,一个五分。两老人没有文化,没有工作,没有固定收入。   方程雨大学还没毕业就被抓了,因为经济犯罪。她实习的时候碰到一个黑心公司,到现在也不明白这经济犯是怎么来的。一判就是八年,判决的那天,母亲的崩溃,父亲的不忍心,成为她八年里最常做的噩梦。   在关上监狱大门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      ☆、第二章   方程雨现在很难找到工作,她被抓进去的时候是二十岁,现在已经二十八了。生命中可以奋斗拼搏的八年,就这样像个断层横亘在她原本就不平坦的路上。亏得她乐观,以前她在学校里看过一个电影叫《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男主人公雨夜出逃的那段看的她眼泪鼻涕糊一面。年轻的方程雨,哪里会想到这一坐就是八年。   当时她进去,有个女犯人问她几年,她用手比了个八,那人一下子就以一种看着蚂蚁的悲悯眼神看着她,方程雨不说话。工作、结婚、生子都没着落了呀。她用刚进去的几个月在心里清点着自己的情感,一样一样地像整理书架一样,整理好自己。   监狱里面没有书,也没有电影里面演的那么可怕,女子监狱里面什么斗殴、老犯人欺负新来的,还是什么同性恋,都没有。不过每天吃的饱但是伙食不好,睡眠不够是真的。你现在拉着方程雨到街上问一圈,没人以为她是二八年华。她的双手在无休止的手工活中变得难看,皮肤皱缩像提早丧失活力的树皮,尽管那时她还是一棵小树。   她也不像普通女人那么幸运,没有化妆品的滋养,脸上尽是大西北的干燥气息。好在她人偏黑,又不是什么绝色美女的类型,也没人去在乎她。何况她自己根本不在乎会成什么样。她甚至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要一个人过了。   现在方程雨一心就是找工作,什么面馆,中介啊,有开着的店,她就往里钻。   这天,她在屡试屡败中,不抱任何希望的进了一家介绍所。看着装修什么的还不错,她准备被这天最后一家店拒绝就回去吃饭,今天一天油米未进,只顾着找工作了。   她推开门,找了找哪个像负责人的,后来她找到了一个小姑娘。   “你好,请问你这里缺人吗?我什么都可以干的。”此刻的方程雨嘴唇有些干燥,都要蜕皮了。   那小姑娘挺好说话,“我问下我们老板,你稍等一下哦。”   紧接着小姑娘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她放下电话。对方程雨说,“嗯,老板说我们那里保姆培训还没有满员。你愿意来吗?”   方程雨马上就点头了,“愿意,愿意。我什么时候可以来?工资是多少?“说完方程雨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意识到自己急切了一些。   “这个,还没有工资的呢。我们都是正规的培训机构,要考试的。所以也要你考试通过才可以上岗。”方程雨明白了,自己要先考试,才能上岗,那时候才能谈工资。   “那大概培训多长时间?”方程雨问。   “这个要视人而定吧。你要是急的话,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工作呢。”小姑娘建议道。   “其实我因为一些事情,没能读完大学,所以也没有毕业证书,而且我年龄也快三十了,别的工作不好找的。”   “啊,你是大学生啊。那考试没什么问题的,我们这里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素质也不一样,老板说一定要考试才能淘汰一批人。现在的人雇请保姆也是要求很高呀。”小姑娘说道。   “那好的,我先试试。”方程雨填写了一张表格,小姑娘高兴地望着她说第二天就可以去培训了。   从介绍所出来,已是黄昏,街上有股油盐味,弥散四周,像个诱饵吊着方程雨的胃口。她望着不知何时亮起的路灯,还有那一个个闪着光的格子间,一种未知的茫然,如同高中考试前的忐忑,或者成绩公布的紧张,两者混合在一起,在她的心里生出一种酸涩的味道。她感到一阵艰难,是了,没人告诉她,隔绝世界这么久,她的知识都蒙尘了,到底应该怎么用,到底要拿什么做武器来对抗这个世界。方程雨觉得她双手空空,只能一往无前。   她回到家,疲惫又饥饿。方父今天做工赚了四百八,买了两瓶啤酒和半只烤鸭,方程雨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母亲在那里切买来的烤鸭。她赶紧用手抓了一块,也顾不上没有洗手,就放到嘴里嚼吧起来,母亲被她的样子逗乐了,笑着问她工作的情况。方程雨假装高兴地说自己已经找到一份在介绍所的工作,不过还没谈工资。父亲一听就叫方程雨一定要先谈好工资才可以上班。方程雨笑着说知道啦。   其实她知道什么,未来她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第二天,方程雨来到了介绍所,小姑娘看到方程雨来了,跑到一边戳了戳一个躺在木头长沙发的男人,“老板!老板!她来了啦!”   原来那人就是老板,那人先瞪了一眼小姑娘,然后像挺尸一样坐起来,在口袋里摸了老半天,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嘀咕道:“拿给那个谁,别来烦我!”又躺下去,笔直笔直的。   方程雨接过纸片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   你好   我是老板余娘,有事给我打电话,号码:138xxxxxxxx   如果是培训的请出门口右转,看到没门牌的那间楼上三楼。   谢谢你的合作。   “余娘?”方程雨念了出来。   小姑娘扑哧就笑了,然后又及时捂住了嘴,   “我们老板,”她指指长沙发上的那个人,“余良。良心的良啦。他有时候有点。”小姑娘指指太阳穴。   “哦。”在监狱里她见过很多奇怪的人了,这个余良已经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寻着地址来到了培训点。里面坐着几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拿着一张a4纸在念着什么。方程雨走近一听,都是方言她听不懂。   于是她问:“那个保姆培训是在这里吗?”   有两个女孩抬头看了看她又低下头去,念的更加起劲了。   方程雨挨着一个女孩坐过去,这才看清她手里的东西。   a4纸上赫然印着:保姆守则十必须   1、必须清楚且能在危险情况下快速准确地拨打有关救急电话,号码如下:   119(火警)110(警察)...   2、必须清楚且能及时在离家或其它状况下保证用电器的安全,比如湿手应远离用电器...   3、必须要能高效地完成主人交代的有关任务,比如主人离家时就要保证家中安全...   4、必须掌握一门技能比如熟练地...   5、必须...   ...   综上所述,请在十分钟之内背完保姆准则,否则第一轮考试未能通过,不予录取。   方程雨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有个女孩拉着了拉她的手,小声说道:“快点背,老板等下要来验收的!”   方程雨呐呐的,她想起自己当年从理科班转到文科班去的校园生活。   那时候也是这么大的一张纸,同桌告诉她快点背,一会儿老师会在课堂上抽查。   方程雨于是在赶鸭子上架中练成了一种本领——背书。   比如她现在看着那张纸,好像每个字都在对她说,快来啊,快来啊,吃了我啊!   方程雨一张嘴,所有的字都被她吃到脑子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修文!!!哦也!   ☆、第三章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余良来了。   他睡意朦胧地拿着一叠表格嘀咕梦话般开口:“一个个来啊。”   “池小莉,守则第五条。”   “第五条...必须...”   池小莉就是刚才拉方程雨的那个,她结结巴巴地总算背完了。   “朱柔,第三条。”朱柔看起来有点强壮,皮肤黝黑,看上去有种属于大自然的健康。   ...   大部分的女孩都结结巴巴,可是谢天谢地总算过关了。   余良打了个哈欠,继续抽表格。   “方程雨,第七条。”   方程雨好像回到了高中那会。   ”方程雨,叫你呢!快醒醒!”同桌使劲戳她。   “方程雨,你说说中国社会主义价值核心体系是什么?”   她太困了,昨晚替母亲赶踩鞋包两点才睡,不过她强打精神站了起来,就像上了发条,条件反射张口就来。   太熟悉的场景,十八岁和二十八到底什么变了。方程雨这才感受到,自己有一大部分的年华真的被那个笼子给吃掉了,她觉得很可惜很可惜。当年坐在教室里头,拼命学习,拼命做练习,都是为了那时候前方一个自己能看见光亮的出口,只要自己越来越靠近那里,一切就会有所不同的,她坚信。那么现在呢,现在是为了什么?她看见前方没有光,没有路,她站在一大片的杂草中,杂草堆满了她的世界,她要自己吃力的、坚持不懈地挥镰刀才能重新到来他们的世界--一个大多数人活在那里的世界。而那里几乎没有她的位置,她就像一个巨大的婴孩,只有年龄没有经历,赤身被置放在世界里。   “方程雨,你发什么呆!问你第七条呐,不会就走人!”余良越来越清醒可是也越来越烦躁。   只见这时方程雨张口道:“保姆准则十必须第一条...”   众女孩不可思议地看着方程雨背完了十条,竟然基本不差字。   余良也愣住,就在这时余良的手机响起,那头有人说了什么,余良懊恼地抓抓脑袋,   “哥们儿我不是,不是!诶!你听我说...”   电话被挂掉。余良叹口气,“你们听我说啊,这个临时出了一点事情,这一期培训恐怕不能和以前一样按步骤来了,直接提升到技能课,生意难做啊,大家都相互体谅下。今天就到这里吧,对不住了。”女孩们不知道怎么回事。   余良走了,方程雨满心带着对技能课的疑惑地回到家门口,难得地叹了气。站在自己家门口,望着对面不知哪一年立起来的高楼,她心想:为什么人和人的差别可以这么大?我没着落的时候,有人已经买了楼过上幸福的日子,像个真正有理想的人一样。   方程雨问自己的理想是什么,理想啊,那真是一个年代久远的词了,它好像只属于大部分人包括方程雨青春期躁动的产物,时间一到,它就像团气一样,没有飞走,只是不见了,无处可寻。那时候她想当个科学家呀。你问她怎么会是科学家呢,不是文科生嘛。她也不知道,现在她也许会说,理想就该是理应想想而已的东西。   次日,方程雨再次来到培训班。余良已经坐在那开始发新的一张a4纸了。她拿来一看,   纸上写着:   “请写下你认为自己拥有的技能。”   她坐下来看看左右。左边朱柔写了“力气大,勤劳”,然后坐在那儿皱起眉头就再想不到什么了。   右边池小莉写了“细心,节俭,有爱心”。   方程雨写了:熟练掌握英语、记忆力强、吃苦耐劳。   后来a4纸被收了上去,余良像个老师,勾勾写写。   女孩们等待余良指示,她们有点不安。余良整了整收上来的a4纸,站起来看着女孩们直接开口:   “朱柔,到这里把这张桌子抬起来。”   然后朱柔就木木地站在那张桌子前面,咬牙一用力,举起了那张桌子。   底下小姑娘们纷纷送上一片掌声。朱柔黝黑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嫣红,她抹了抹手回到座位上。   “池小莉,在这二十张图片中找出两张不一样的。”   池小莉傻了眼,呆望着余良说:“啊?我...不会。”   方程雨觉得她快哭了。   余良面无表情地宣判:“对不起,你没通过。”   底下一片沉默。气氛凝重了起来。   池小莉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双眼红得像兔子才离开。   方程雨觉得难受。大家都不容易啊,她想。   不知不觉轮到她了,   “方程雨,翻译这段英文,并且指出其中的一个语法错误。”余良递过来一张他自己手写的一段英文,字迹有点潦草。   方程雨仔细看了那段英文两遍,然后就顺利地翻译过来。她还实话实说有两处错误。   余良一看方程雨指的地方,什么也没说。   时间一分分过去,离开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余良看着仅存的六个人说道:“大家回去等我电话。工资一个月2500包吃住,表现好,雇主给你们提工资,还有问题吗。”大家摇摇头。   终于结束了。方程雨终于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她跟着大家准备离开。   “方程雨等一下。”   余良叫住她,又问:“你对工资还满意吗?”   方程雨点头。   “我有份保姆工作工资3000不包吃住你肯接吗?”   方程雨点头。   “行了,等我电话。”   回到家的时候,方程雨才真正反应过来:她有了一份工作,工资不错。   日子过去了三天。这天方程雨在洗头时,接到了余良的电话。电话里余良通知她明早就要开工,地址在望江小区c栋15楼。望江小区?那不是就在自己家对面吗!余良问知道怎么干吗,方程雨说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屯仔的理想,在这个年代就是理应想想出的一种产物。   今天修文好悲伤~是和天气突变有关系吗   ☆、第四章   方程雨当晚躺在床上想,做保姆应该不难。   第二日,她站在1501的门口。在深呼吸几口之后她按了门铃,隔音效果很好,在外面听不见一点声响。   门丝毫未动,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门牌号的时候。   她听见,吧嗒,门锁开了。   她先是拘谨地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往里面望了望,没有灯光,没有光。只有一丝音乐,从门缝滑了出来,像极了丝绒,包裹着人,愉悦而温柔。音乐没有替她壮了胆,她还是不敢进去,于是她喊了喊:   “你好,有人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敲打破锣发出来似的,不太满意,于是她又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重新对着门缝喊道:“你好,有人吗?我是千巧保姆介绍所的。”   然后门里诡异地传来了一声狗叫,只有一声,接着狗的嘴就像被什么捂住了,呜呜地几声,整套公寓又重回安静。   方程雨毛骨悚然,她赶忙调转过头,往楼梯那里跑,跑了一段,她望见一个圆圈里包着一个10,她想这下应该安全了。于是她给余良打了一个电话,余良可生气了,他问有什么事,如果不要紧的话就扣工资。 方程雨问他工作的地址,余良说就是c1501。方程雨说没人呐就听见狗叫。余良说不可能,她的雇主是不会自理的,一般情况不可能出门。方程雨认为雇主是个老人就说让余良打个电话试试。余良一听就暴躁了。   “方程雨,你怎么这么多事!工资一定要扣!”余良的起床气非常重,她不敢再问了。   方程雨重新回到了1501,门还是开着一条缝。稍有不同的是,这时候门口站了一只小黑狗——眼球像宝石一样,使命朝方程雨叫唤着。方程雨发现这种狗不是什么她没见过的名贵品种,而是乡下随处可见的那种土狗。通常乡下人们吃狗肉都宰这种狗。不过此时这只小狗还很小。它还不能吃。方程雨觉得自己实在太不诗意了,人家屋子里放着高雅的音乐,她在想吃狗肉的事情。   她看见小狗,刚才的心绪已经被抚平。她走过去“安咯安咯”几声抱起小狗,推开门进去。   进门之后音乐就更清晰了,她听懂了一段英文——“who am i,darling to you.i come alone here...”她觉得这个老人太时髦了,还听英文歌。整个客厅在音乐的衬托下顿生一种漏雨水的感觉。   眼前漆黑一片。大白天的,能营造这种完全黑夜一样的氛围不容易,她想。方程雨拿出了手机按了按,,借手机的光找到窗帘所在的位置,她哗啦一下全拉开了。怀里的小狗就开始不停叫唤,逃出她的怀抱。   方程雨看了一眼身后,发现这房子的客厅竟然只有一张沙发 ,两个靠墙的音箱,音乐就是那里发出来的,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人,就只有一只小狗。她蹲下来下意识一张口就是“安咯安咯”冲站在门边的小狗安抚着。   房间的门在这时候打开,方程雨缓缓站起从下向上看去——穿着黑色睡裤,半个身子斜倚在墙边,上身黑色的背心露出瓷白的手臂,此时他一只手支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不急不慢地讲电话。声音很好听,是让人不觉得刺耳的音量,显得彬彬有礼又带着疏离。   方程雨整个人站起来,不料正好与男人的视线相对。眼前的男人微微皱着眉头,留着一头稍长的短发。眼睛带着一丝刚从黑暗中撞进亮光里的不适却仍然注视着方程雨,总之五官是柔和的那种英俊。   男人对着手机淡淡地说“重点是什么?”然后那边开始嚷嚷,男人没有犹豫地挂了电话。他适应了光亮,双眼全然盯着方程雨。他把自己的手伸展开顶着墙壁使自己整个人尽可能地站得笔直。这个男人太苍白了,就像吸血鬼一样,方程雨慢慢感受到男人身上流露出一种活得很端正的品质。   他没带表情,却用认真的口吻问:“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这时候客厅的音乐就自动换成一阵从水底发出的低语声。   方程雨觉得他挂了手机以后就在很认真地看着自己,而她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他有点使不上力,自从他带上房门之后,就一直一只手撑在门边。那只小狗就站在他脚边,一大一小看着她。   她再次地清了清喉咙,微微低着头不再与男人视线持平开口:   “你好,我是千巧保姆介绍所介绍来的。”   “也许我刚刚已经知道了。”男人说话的时候,汗水从他前额滴了下来,但他的眼睛始终看着方程雨。这给人一种尊重对方的感觉。   方程雨想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还没有人这样一掷千金似的把尊重这种贵重的东西施舍给她。   别人可以当她不存在。她仿佛失重地穿梭在这城市里,犹如人形幽灵。   但在这里她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是平等的。   “先生,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方程雨看着那男人说。   “请你等一下。”说着那男人就转身开了身后的房门,啪嗒,门又关了起来。   方程雨看着那只小狗被关在门外,朝它招了招手。汪一声,小狗钻到了沙发上没有理她。   男人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纸,递给方程雨之后就缓缓走向沙发。   其实最初方程雨听到余良说雇主不能自理的时候,她以为雇主一定是个老人,可能生病以后或者年纪大了就不能自理了,工资才会出的高。在看到这个男人以后,方程雨还是觉得挺好的,毕竟这样多少自己干活会轻松一些。可是看到纸上的字以后,方程雨就轻松不起来了。   因为封页清楚地印着几个铅字:   与肢体残疾人生活交往有关事项   方程雨心里立即不平静起来,但出于礼貌她还是站在男人的对面翻看起那叠纸。   纸被主人认真地装订过,还附有目录。内容中文和英文的都有,方程雨看了目录之后发现里面的文章都是一个主题,如何尊重以及如何与肢体残疾的人交往。   她抬头,看着那男人吃力地撑着墙壁走到沙发前,坐在沙发的一边。   “你可以接受吗?”那男人一边用一只手背探着自己的额头,一边用另一只手把沙发上的小狗抓住放到地上。 方程雨说可以。   小狗汪汪叫了两声,那男人安静地抬头看着她。   “请你给这只小狗起个名字吧。”   方程雨愣了一会继而盯着那个男人,太白了。黑色的背心穿在他的身上就像包在白玉上一样。   她不好意思取什么太奇怪的名字,在第一眼看见这只小狗的时候,她就想叫它小黑。   “小黑。”她依旧注视着那男人,心里有了一丝忐忑。   然后她听见那男人笑了一声,“小黑。”他朝小狗笑,眼睛却是看向方程雨。   小狗立马汪一声蹿到男人的大腿上。他皱了皱眉,摸了两下它,小狗就一动不动伏在那男人的腿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还好。关于男主的性格问题,我身边好多人都是这样的。   ☆、第六章   方程雨等着被吩咐干活。   可是男人抱着小黑进房间之前拉好窗帘就说了一句请你随意。   她也不知道怎么随意,于是她就一直站在阳台,看着楼下黑黑的那一块,那是她的家。   阳台完全简洁,除了一个洗衣机和一把那种乡下老人乘凉的椅子外连晾衣杆也没有。   男人半天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偶尔她听见小黑在房间里叫唤几声。客厅的音乐一直换,有时温柔如水,有时是男人或者女人的呢喃式的歌唱,中间还会穿插马蹄声或者雨声。她没有听过这种类型的歌,好奇又耐心地欣赏完一首接着一首,捧着自己的包在阳台一站就是两个小时。临近十点半的时候,她琢磨着要买什么做中饭。   她想到什么就去做了。   于是她敲了敲男人的房门,   “先生,我要去买菜了。请问你想吃什么?”   门开了,小黑窜出来,汪汪叫了两声,欢快地玩着一张纸。然后门就被关上了。任方程雨怎么敲都岿然不动。   她捡起小黑玩皱的那张纸,抹平,上面只有三个字,请随意。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种最初到了监狱的感觉。没有回应,没有情感交流,什么都没有。方程雨想要挣扎,刚开始在监狱里面她努力和别人交朋友,可是她不讨喜的木讷性格,还有黑乎乎的外表没有让别人衍生更多的交流欲望。她的语言就像是雨水,沾到了皮肤上,可是进不到别人的身体里面,淋湿的反而是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有一丝气愤,不应该是这样的,那应该是怎样?她抱起小黑将门重重一关就往超市去了。   在房间里,那男人一边忍着腿上的痛楚,一边对着一个发出幽光的电脑屏幕敲打着键盘。   “她出去了,不再是一潭死水,她心里一定起了波澜。”   然后男人沉沉地睡了过去。   方程雨做了四样菜,都是她父母喜欢吃的。她再次敲了敲男人的房门,还是没有反应,想起男人说的随意,她回到厨房把菜打包,留下一人份给男人,还弄了狗食放在厨房地上的盆里,就这样将一人一狗关在了房门里离开了。   男人醒来,精神不错。他望着四周的黑暗,一时有些怔忡。   他慢吞吞地起来,微微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因着下雨的缘故天色昏暗,映着他的脸色也暗淡下来。   小黑跟在他后面跑了过来,他一推开门没有看见方程雨。那女人已经离开了。他想天要下大雨,晚上她不会来了。   天黑的彻底时,男人来到厨房吃了一把药丸,喝了一杯水,接着往阳台走去。他拉开窗帘吃力地挪到阳台上,展开那把折叠椅,坐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方石柱和程芳感到非常奇怪,女儿第一天上班中午就回来了,不过他们不问,方程雨也没有说。   方程雨坐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帮助母亲串手工一边张开嘴哈哈大笑,她在看少儿频道重播的《大耳朵胡图图》,挺新奇的,她现在竟然有时间看电视了。以前在监狱的时候一帮人守着播放电视的那一天,不管是什么节目,如果是新闻联播更好不过了,大家都喜欢看电视。如果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会觉得不管你在哪里,都只是暂时的,好像总有一天你会回到外面的那个世界,即使它在电视新闻里如此不堪,如此令人失望。失望总比没有好。   五点钟的时候方程雨的手机闹钟响了,她急忙起来拿起包出了门。   程芳看到了,“要吃饭了去哪?这孩子。”   男人坐在阳台好一会了,他观察着闪电犹如利剑劈开黑色的天,诡异的荧光色妖冶的犀利,听着骇然雷声席卷而来的腾腾怒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小黑从这里跑到那里,最后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汪汪直叫,男人把它抱在怀里,可是自己身体冰凉。   “先生,开门。我是小方。”   通常余良来找他的时候他都不会理,门铃按破了,在门外又打又闹也吵不醒他。此刻他也没有理会。   门外,方程雨有耐心地打了一个电话给余良。余良接了电话依旧说不到两句就暴躁,以“你看着办吧!”就结尾了。   方程雨用力敲打门板,声音明显已经盖过家里的音乐,绝对引起了正常人不适感的出现。   男人起来开门,心情沉重。他觉得这个女人太吵了。   “你回去吧,明天不要来了。”男人说道。   方程雨愣了。啊?她呐呐地说,“先生,你吃过饭了吗?”   男人没说话。小黑跑过来叫了几句。   “我是来做饭的。”方程雨拘谨地站着,顿时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人形幽灵。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小黑不合时宜地叫几声。   “请进吧。”男人说道,转身艰难地回到阳台,坐回椅子上。雷声已经不复出现,闪电还在小打小闹,雨下得越来越不爽利。   方程雨在厨房做饭,看见中午做的菜原封不动地放在冰箱里。她轻轻叫道,小黑过来。   小黑汪了一声在男人腿边打转。他的目光终于从天边移到屋里,借一个巧力把椅子挪了个方向,坐在阳台看方程雨忙碌。   方程雨做好饭菜之后,拿了托盘把菜送到阳台。   “先生,吃饭了。”   声音平板,重归死水。   “你叫我周一就可以。”   “我叫方程雨。方程式的方程,下雨的雨。”下雨了,应该是欢快的语调,可是没有起伏。   男人吃了一口饭,和几口菜,放下筷子,   “请扶我回房间吧,谢谢。”   男人的房间,白色的枕套,蓝色的被套床单,一台电脑放在可移动的电脑桌,床的对面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格子。周一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开始发汗。   “先生...周一,我可以帮你揉揉脚。”方程雨觉得似乎是他脚疼了。   “以后我叫你方程可以吗?”他不停在流汗,脸色看上去有些吓人的白。   方程雨又愣了。“好的。”   “你回去吧。明天再来。”房门被带上,狗和那女人都在门外。   周一在汗水滴落的模糊视线中,看着房间重回黑暗。他动了动床边的鼠标,电脑发出光来。   “没有雨的生命力,她那木板一样的性格让人一望到底。”周一没有马上睡去,他在疼痛的清醒中,找回理性的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名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不是监狱里号码牌,即使叫方程也比7762,3947这样的数字有活力。方程雨觉得一切都很顺利。   周一在夜里醒来,他很少自觉半夜睡醒,因为他既不做噩梦,也从来没做过让人发笑的美梦,他梦到的都是很琐碎的事情,比如他的前女友手上有枚他送的戒指,戒指下面是一个很深的折痕,他记得那褶皱,不记得他的前女友样貌。无所谓即使想念一个人也是单方面的,就像对着山谷发出声音,不够强烈,没有回音。   这天晚上他梦到一个人在揉他的腿,力道舒适,到后来就变成一种折磨,因为那个人用手掐进大腿的肉里,他被疼醒了。   他移动电脑鼠标,感受疼痛的发生震动,不要吃药,不要叫人,感受疼痛的发生,即使感觉被撕裂,   “从疼里里孕育出的感觉,最终都要被痛感掐死。   疼痛感在淤青里显得突兀,又如此诚实。”   后半夜,疼痛渐渐消失,在一片冷汗中,周一入睡了,撕裂的地方放进了睡眠这块轻柔的棉花。   方程雨来到周一家里第二天,周一没有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他一整天都在看书,坐在书房里面,周围都是书,重叠着遮挡住台灯的光。书房没有书架,所有不看的书都整齐地叠放在地上。奇怪的是,方程雨觉得这是公寓里最有温暖色彩的地方。   方程雨去做饭,小黑被带到厨房,方程雨不停地给它喂食,连切菜也是小心翼翼的。没有开油烟机,她把自己呛得不轻。她没有发现自己在为周一营造一种在力所能及范围里的静谧。反应太迟钝了,她的反射弧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周一不停书写,不停修改,直到他在浓重的油烟味中猛然回神。   “方程,你过来。”   “怎么了?”声音远远传来。   周一不再用力讲话,字迹的力道穿透纸背,他继续写:   我不要被世俗绊住。   方程雨做好最后一道菜,打开厨房的门,小黑叫的非常凶。这天的午餐是两个人和一条狗一起吃的。小黑在周一怀里,他耐心地喂它,可是它不感兴趣。方程雨笑了,但她没说实话。   小黑跑了之后,周一凝视她的眼神说,“你再笑一次好吗?”一番清淡的话,就像米饭一样。方程雨咽下饭以后,笑了一下,一根菜叶夹在她的门牙缝隙里。   周一觉得无论是谁,笑的时候总是最好看的。   当晚周一失眠了。   他觉得世俗绊住了自己的脚步,撒旦引诱自己去了另一个人的世界。有个流放的人,不知道自己追逐的脚步,从不停歇。可是追逐的人不知道疲倦这回事,夸父追日,他渴死了。   他在清晨的微亮中,迷糊地看见一根菜叶夹在方程的门牙那里,他下意识舔了下自己的门牙,终于入睡。   方程雨来敲门的时候没有声音,她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门。小黑已经欢快地在沙发上蹦达了,周一还在房里。她去了洗手间,想找衣服洗,可是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条灰色的毛巾。   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周一醒过来,他感觉很好,身体像充完电一样,虽然他觉得可能用的很快。   他先是在床上打了一会儿字,然后出来了。方程雨此刻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双手轻拢着小黑的脖子,小黑睁着宝石眼,侧身躺着竟然也在注视着方程雨。   周一觉得很有意思,他再次吃力地却尽量放轻脚步回到房间去拿相机。是一部很老式的相机,被他放在床对面一个较高的格子里,散发着股腐朽又精致的气味。   他撑着自己回到沙发边,先试拍了一张,角度不好。小黑已经挣扎着要起来了,它汪汪直叫,方程雨没有醒来,她把另外一只手空出来胡乱地摸着,摸到小黑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咕哝了什么,再次睡着了。   周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自觉放轻了呼吸,挪到沙发前。对准沙发上的人,按下了快门。   方程雨立马醒了,她脑子里闪过一秒钟的可能,但是却勾起厚重的记忆。   刚进去之前,所有人都要拍照片,举着牌子,大家都不笑。她排着队站在门口,和无数种可能的情形一样,比如坐在候诊室门口等着被叫号,或者等待点餐后的时间,可是没有哪一种和这种等待相似,如此的羞辱。轮到她拍照片,她举着一块牌子,姓名和日期,简短又恰如其分地为她打上一个注脚。方程雨的照片毫无例外,和无数次拍照时一样,笑一个笑一个啦,茄子,学生证上的照片,准考证的照片,全家福,满月照,生日照,通通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什么好笑的,没有笑容。   她手一放开,小黑就蹦走了。她缓缓坐起来,用难看的黑色发圈箍好头发,周一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周一蠕动嘴唇。   “你为什么要拍我。”方程雨有点意外。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没有意外,而是生气。眉毛瞬间皱拢,眼睛要向下倾斜一点点,生气——好过平淡无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不为什么,你能生气吗?我要你骂我。可以吗?”   周一这样说,仔细地看着他拍的照片。   “我不会骂人。我从来没有骂过别人。”   方程雨突然羞愧地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办。她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周一突然抬头看着方程雨,“你没有脾气是吗?”   她点点头,一小撮没有被扎进线圈的头发在空气里面扬起又落在她的脖子上。   “我...你肚子饿了吗?我给你做饭。”   周一盯着那簇头发看,“我不想吃东西。你过来我这边扶我一下吧。”   方程雨不自觉地想到转移话题,她太没用了,连她的雇主的满意都达不到。她后悔没有张口的那些日子,还有那些错过的责备别人的机会,现在她只能责备自己。   男人轻柔地替俯下身子充当扶手一样的女人理好那一簇头发,将它夹在耳后。同时他也微微低下头,靠近方程雨的耳朵说道:“其实你有脾气的吧。”蜻蜓点水一般,男人自己艰难地向前走,留下方程雨耳根发红,维持着原来僵硬的姿势。   回到房间以后,周一又开始打字,   “女人就像一滩水,可以被冰冻成任何形状。”   一直到晚上很迟,方程雨一直就坐在床上发愣,吃饭的时候也老走神,父亲问是不是工作不认真了被人说了几句,她也没劲地摇摇头。母亲觉得方程雨应该找一个对象了。在程芳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总是最棒的,想到自己无法陪伴这个傻孩子一生,她决定自己去争取孩子不会主动争取的东西。   方程雨躺在枕头上开始回顾自己从小到大的人生,把二十年的岁月完整地像熨衣服那样熨了一遍回顾完了。读幼儿园开始争强好胜,可是老师总当她是顽皮的孩子,她总有空就去欺负一个女孩,抢她的鸡腿,中午不让她睡觉。听说她欺负的女孩是整个幼儿园第一个认识完一千字背完唐诗三百首的人。她觉得自己除了干坏事就不会别的了。   上小学之后,她开始认真听讲,有问题总是第一个举手发言。她记得自己在老师一句“图文并茂,真好!”的评语后面欣喜了好多天。她回家就查图文并茂的意思,后来每篇日记她都会画一些小动物或者是花花草草。   可是后来她数学跟不上,别人满分的试卷她只能考70分。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办,她对着试卷流眼泪,可是不知道别人在上奥数课。   三年级,英语是所有三年级同学的噩梦,奇异的是她一张口就轻易地学会了发音,她开始在新的领域展露头角。可是她开始看到自己的不足,就像一个断腿的人,永远不可能再长出来了。   初中开始她就草草地落下别人数学和科学两门,她越来越急躁,不过她仍旧坚持去图书馆看书,每个星期六本,从不间断地抄笔记。她犹记得把印了自己文章的报纸带回家时父母的喜悦。   高中时她就被八个科目八个大盘子给转晕了,不是掉了这个就是扔了那个,最后文理都没有很好,随大流在高二选了理科。成绩一直不令人满意,作文也不是原来的那套,考场作文有限度有规定。她开始褪色,变成黑白的背景,别人的奖学金,别人的战场,别人的鲜花。纵使没有放弃,可是不能成功。   从踌躇满志,到意志消沉,最后沉默寡言地习以为常,这就是所谓年轻的战场。   她成为了战俘,在没有献身进入社会的熔炉之前,她被耗尽最后一丝动人的年轻,在八年之后,盛着苍老的灵魂,变味为一个行走的容器。   她闭了眼睛,发现自己应该大发雷霆,应该大哭大闹一场。她侧着身子,把被单拉上,在黑暗中哭到缺氧。她像一尾鱼被冲到岸上大口的呼吸,可是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她曾流连的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周一在第二天看到了方程雨,他只注意到她哭过并且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在心底升起了一种奇异的快感。他的腿因为没有睡好一直在无言的紧张中度过漫长的夜晚而感到酸痛,但是这种快感浓重得盖过酸痛的感觉,甚至他觉得如果她能常常这么痛哭就好了。他静默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要让眼前这个女人做点什么。   “方程,麻烦你给我做一碗鸡肉粥好吗?”   小黑在男人苍白的手的抚摸下而倍觉温顺。此刻的方程雨在昨晚哭过之后并未发生巨大的变化,只是她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她觉得应该要放任它去,就算那里她曾努力的耕耘过也并不重要了。她点点头,出门买了食材。   周一摸了摸小黑,低声说:“她要变了。”小黑趴在周一的大腿上,懒懒散散的。   方程雨在厨房有条不紊地做着粥,周一难得说想吃东西,她问他怎么做,而他的标准是最复杂的那一种做法。   她把能想到的一切放在粥中能和谐共处的食材全买了回来。鸡肉香菇火腿糯米胡椒粉绍酒她都买了,最后在结算之前她还扛了一袋面粉。这样挺好,很充实。   她按着心里的步骤来,切鸡肉,洗糯米,把糯米和鸡骨头一起煮...   她最拿手的就是按步骤来做事。她可以把高中所有的书都列成分门别类的提纲,然后心安理得地去睡觉,不去想别人究竟做了多少题目,在题海中游了多深的泳。现在也可以的。   在鸡肉粥完成之后,她再次恢复了平静。一如既往,既往不咎。   周一已经靠在了床上,他习惯性地在无事可做时点开音乐听。始终是那么几首首,这么多年,他听不腻,曲调,歌词,然后是曲子下面埋藏的鼓点,最后几年是听他自己变化莫测的感情和情绪,那时候没有什么歌和曲的存在。   方程雨进来以后小心地把粥放在床头,她看着电脑发出的光,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光亮了,她不喜欢黑暗,可是也不敢拉窗帘。   “周一,我可以拉窗帘吗?”   “不可以。”   “那你先吃吧,我去洗衣服。”   “方程。”有那么一瞬间方程雨觉得他不是在叫自己。   “怎么了。”   “你听到没有?”   “什么?哦,听到了。”   “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好吗?”   方程雨在组织语言,但她无话可说。找不到词语描述,已经找到的都是不准确的,或者少了前缀缺胳膊少腿。   “对不起。”   方程雨准备离开了。   “你告诉我。”   方程雨转过身,看着被电脑光照射成蓝色的周一,她说:“我怕你失望。”   周一没有什么觉得奇怪的,“你喂我吃好吗。”躺在那里看着方程雨。   方程雨把周一身后的枕头抽出来,用被子叠起一个靠背,又快速走到厨房抽了几张纸巾,她再回来的时候,周一已经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在吃粥了。   方程雨觉得自己还是差一点儿,他就能满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这章的描写变态了。   不好改,╮(╯_╰)╭   ☆、第十一章   方程雨觉得自己很失败,连自己的雇主的满意都够不着。   她突然想到什么,跑去卫生间,紧张地把门关上,尽管她知道没有任何人会来看她在干什么。她端详着镜子里面的女人,她有着一张黝黑的脸蛋,一双单眼皮的眼睛,尽管看人的时候眼睛不自主地注视另一处,眉毛没有女人的秀气反而有种阳刚的浓密,鼻子不挺拔,了无生气的只是愣愣地呆在它该呆的地方一样,嘴唇不擦口红,淡得看起来像个贫血病人。   方程雨很不满意,脑子瞬间浮现几个少女时期看过的电视里的女主角的样貌,还有她们穿旗袍的样子。她转过去开了所有洗手间的灯,她这里转转那里转转,勉强看着自己,臀部扁平和木板一样,胸部也不满意,不饱满,不象一对桃子。   她失望地关掉灯,开了水龙头,缓缓用手去接水,然后又五指分开让水放掉。她突然觉得什么都是徒劳。   周一打了电话给余良之后,就一个人坐在沙发等待。他看见洗手间的灯开着,没有叫方程雨做什么,自己靠着靠背闭目养神。小黑蹿上来,在他大腿上一趟来一趟去的玩不厌。   方程雨打开门出来看见小黑在干什么就有点生气,不自觉改变自己那种粗粗的声线,“小黑别闹,快过来。”   “没关系。我需要出去一趟,大概离开三天左右,这几天你不用到这里来,小黑我会带着的,你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她忽然就不说话了,站在那里拼命扯着衣服外面半挂着的围裙。   “周一,我也去。你需要人照顾吧。”   不等周一说什么,她马上又补充:“车费我自己付不要报销的。”   周一没说什么,门铃这时候响了起来,方程雨去开门,“老板?”余良摸了摸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我不是,里面那位才是。对吧...”他已经习以为常地跨进来,坐到周一旁边。周一不看他,余良一伸手就去抓小黑,“这狗崽子这么大了!那会儿还跟小黑炭似的就一截。”说着还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周一穿着黑色风衣坐在那里,面露疲色,“可以出发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对余良说道,吃力站起来。   余良站起来顺便单手抱住小黑,腾出一只手去扶他。方程雨觉得自己不好意思再提刚才的话茬,她站在原地,干巴巴的来了句,“那...祝你们顺风...顺利。”“会的会的。再见啊。”余良回答,周一没有说话,他们一走到门外,方程雨隐约听见句“她知道你是作家吗...”门就吧嗒关上了。   方程雨刚开始在家呆着的时候,就帮帮程芳做手工,程芳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小雨,你今年几岁啦?”“二十八了。”   “你有没有想那个...”程芳试探地问。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她茫然地抬起头。   “不是,妈那天把你的事情和隔壁的黄婶说了一下。她有个侄子是做水泥的,你去见见他不?”   方程雨突然有种老了的感觉——已经不能再窝在父母身边了。   “好的,就这两天吧。这两天我有空。”   程芳看女儿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的珠子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穿着。但是她很快敛了心绪,出门找黄婶要电话。   到了相亲的那天,方程雨挺不好意思的。自己没什么新衣服也不会化妆,就这样去见别人她觉得不礼貌,不过程芳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小伙子实诚不会介意。   地点约在一条小街的餐厅里面。装修简单,客人也不多。她一到就看到一个长得还不错的青年朝他招手。她走上去,   “你是黄军吗?”青年羞涩地点头。   “你是小方吧。”方程雨也点点头。   然后两个人就挑了唯一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之后黄军朝一个玩手机的小姑娘叫道点菜。小姑娘老大不情愿地过来,“二位需要什么?”眼睛却是看着手机。   黄军把菜单递给方程雨说你点吧,方程雨点了一碗汤还有两个时令小炒就没了。“饭在那边自己打吧。”小姑娘非常迅速地收走菜单,跑到厨房那儿喊了几声,又开始在位置上玩手机。   “你不多点点,还替我省钱呐?”原本是笑话一样的话,黄军倒是先脸红了。   “吃不掉,就我们两个人。”方程雨对他笑笑。   菜很快端上来,黄军站起来,“我打饭,你坐着呐。”   方程雨看到他打了两碗饭末了又在其中一碗添了一勺,用力压了压成为一座小米山。   气氛有点压抑,不过两人都没觉得。因为两人都管自己吃饭夹菜喝汤,很快就吃完了一餐。   黄军喝完最后一口汤,说道“服务员,纸巾在哪里啊?”   “没有。”小姑娘边玩手机边说,头也不抬。   方程雨急忙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   黄军擦完嘴之后,对方程雨说,“我觉得你挺好的。”   方程雨愣愣的,“我坐过牢,八年。”还不自觉伸出手指比比。   “我知道,我婶子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黄军说完脸色又红了。方程雨诧异地看着他,心中却是一阵温暖。   “我没什么文化,上完初中就出来打工了,现在收入也还行。我婶子说你还上过两年大学,真厉害。”黄军笑得很开心,露出一口黄黄的牙。   方程雨也笑了,真开心呐多了一个朋友。“你也挺好的。”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说说,“你和黄婶说的一样好。”她急忙抛出这句自认为是恭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方程雨在周一离开的第三天来到公寓。她开了门,静悄悄的,周一还没回来。   她坐在沙发上玩起手机来。可是不一会儿她就厌烦手机里的游戏,太浪费时间了。她起身想找点有意义的事情,于是她去了周一的书房。   一推开门就有一股香味。有人这辈子闻到书的气味就像闻到腥臭一样捏着鼻子走开,可是方程雨不会。她读书时候经常有过在图书馆呆一天不吃不喝的时候。坐在书堆里,总是特别踏实。她见到书别说看了,就是随手摸一模或者翻动书页闻着散发着那种油墨味都能让自己陶醉好久。   此刻她在站在原地犹豫了好久,书太多挑花了眼,她看到一本封面阴森森的书——《涂佛之宴》,她就拿起来看了一下,发现简直不知道作者在胡言乱语什么,她又把书用指头夹着她看的那一页,将书翻转过来看作者——【日】京极夏彦。   原来是个日本人啊,她联想到日本时不禁浮现出一个樱花的图案,以前她在上课听老师讲过《菊与刀》,老师当时就说日本人特别奇怪,个性也十分矛盾,一边忙着建立美的事物,一边又不知疲倦地摧毁。她觉得是挺奇怪的,比如这段话“愈是强硬地推进,愈会发生相同的矫正力量。无论往右摇或往左晃,结果也只会停顿在该安顿之处。不可急功近利。装出倨傲的模样也没用。不必要使出多余的力。我们所居住的世界原本就是倾斜的。只要稍微一推即可…”她看书有个习惯,看不懂的地方喜欢念出来,好像念出来就能得到深刻的理解一样。   “你在看什么?”周一还是穿着出发前的一身黑色的风衣靠在门边,小黑没有在他怀里,可是他握着一根黑色的拐杖。   “小黑呢?”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想要逃避问题,所以用另一个问题来掩护自己。   “我送人了。你在看什么?”   方程雨突然放下书,快步走到周一面前,盯着他,“你为什么把小黑送人?”   周一没说话。   “它还那么小。”方程雨看着门框,唯独不再抬头注视周一。   周一撑着门框,“方程,扶我过去。”   方程雨稍微低下身体,像一根拐杖,黑木头做的。   “方程,你看着我。”   方程雨抬起头,他说“扶我过去。”   周一把一只手伸出来,拢成一个弧度,搭着方程雨的肩膀。那根黑色的拐杖被他放到了门边。   等到周一坐到椅子上的时候,方程雨主动把自己刚才看的书拿给周一。   “我在看这个。”   周一没有接那本书,只是看着封面问她“你知道涂佛吗?”   方程雨想了想,发现她学过的课本里面没有这个概念,随即摇摇头。“是涂了油漆的佛吗?”   周一笑了一下,突然问,“你在看什么?”   “我想看这本书,可是我不知道作者在写什么。”方程雨努力回想看过那段话,基本把那段话不带感情地背了出来。   “你很厉害。”方程雨发现周一表扬了她,她脸开始红了,巧合地隐在黝黑中看不出来。   “你为什么当保姆。去做别的不好吗?”   话题转的太快了,方程雨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找不到别的工作。”虽然她觉得这样的理由还不牢靠,像积木搭起来一样,轻轻一推就会倒。   “我太笨了。”她貌似带着自卑的情感却又坚定地说。   周一望着她,没有感情地自语:“你是挺笨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京极夏彦:   愈是强硬地推进,愈会发生相同的矫正力量。无论往右摇或往左晃,结果也只会停顿在该安顿之处。不可急功近利。装出倨傲的模样也没用。不必要使出多余的力。我们所居住的世界原本就是倾斜的。   屯仔:   所有装出来的样子都没用,别人期待自己做的事情永远也够不到他们的满意。因为这个世界在自认为快要到达的时候,总会倾斜一下。阻力就是命运的推力。呆在自己的位置,没用作用力就可以甩掉反作用力。   ☆、第十三章   他只是看了她一下,或许只有几秒钟,方程雨却觉得他的目光就胶着在自己的脸上了,凉凉的像液态胶水一样。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对周一说要给他去做饭。他说不饿。然后两人就陷入可疑的沉默之中:周一不看书,背靠在柔软的椅子上,方程雨不说话站在他身旁,眼睛一直盯着黑色风衣下那截白玉似的脖子。   半晌,周一开口,   “如果你想看书的话,可以随意。”   方程雨刚想开口,她觉得应该礼貌地说不用了她不需要看书。   可是周一又道:“按顺序来你先看这本吧。好吗?”他伸手把书拿过来,方程雨鬼使神差地她接了过来。   “你对我不好奇吗。”周一又问。   “你是作家。”方程雨却没有看他而是对着地板上的书说。周一疲惫地站起来。   “我累了,扶我回去。”   她站在那里,等着周一站起来之后再次拢住她的肩膀,像个衣架子一样。   周一回来以后,他整日呆在房间里,方程雨做完家务就看书,没有小黑的叫唤,做什么都是在一片寂静里,深海一般无边无际,无法言喻。   方程雨觉得自己拿着的这本书有些棘手,她每句话都看得懂,可是不知道里面在讲什么。她那埋藏在心底的好奇心并没有被八年的牢狱之灾残暴地掠夺,相反,压抑的越久,身体里就反应越强烈,必须要勇敢拨开两人高的草,才能再次看见好奇心如同太阳一样,白花花地从一个人的中心,发射出来,照亮全身。   周一推开门,被光线晃得刺眼下意识闭眼,   “周一,我看不懂这本书你能给我讲讲吗?”   方程雨仿佛带着一种不安一丝不耐更多的是她好像找到一个突口,在两双眼睛里面盛放着一种周一曾经非常熟悉的东西——某种光,就那样看着周一光着手臂穿着黑色背心的上身。她看不见他很白是否穿着衣服他下意识闭眼了没有,她脑子里只有自己的东西。   “当然可以,你去书房等我好吗。”   方程雨发着光,一个人来到书房坐在周一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周一还是用那根黑色的拐杖支撑着自己,推开书房的门。她看到他为自己披上了一件长长的黑色睡袍,并且在腰部那里打了一个端正的结,“方程,请你下次在我出来的时候拉上窗帘好吗?”   她看见那根拐杖被周一攥在手里,如此沉闷,难分难舍。她笑了下,不自觉把汗湿的头发拢在耳朵后面,“当然可以。”   可是你为什么要用拐杖?她在心里问出口。   没有拐杖的残疾人才是难堪的,可是有了它更加难堪,对方程雨而言,一个耳光在看不见的地方打了过来,只有她自己听见。   周一坐在方程雨留下温度的椅子上,背靠着靠垫,拿着方程雨看的那本书,“你的书看完了吗?”方程雨点点头,“你会写东西吗?”,方程雨点点头,周一一点也不诧异为什么一个保姆会那些,他拉开自己书桌的抽屉,里面放满了黑色红色蓝色的书,“你来选一本吧。”他又靠回靠垫,淡淡地看着她毫不犹豫拿了一本黑色的本子。   “现在把你脑子里出现的东西写下来。”周一看了方程雨一会儿慢慢调整自己的姿势,呼吸逐渐均匀,最后睡着了。   “如同一个疲惫的旅人,在静谧之中错觉家的温暖,缩回长手长脚,闭上眼做一个婴儿,在一处充满液态的子宫里。”   “黑沉沉的夜色浸染窗台,像一个巨大的安慰一样停在四周,黑色的拐杖也累了,一个休止符......”   方程雨写不出来了,脑子里完全是空白,完全忘记自己来书房的目的。她站起来把笔记本摊在周一的桌前轻手轻脚去做饭了,总要做什么才能弥补另一件未完的遗憾。   周一醒来以后就怔怔地盯着那本笔记本,他看着翻开的那一页被另一本字典压着,他抽出笔记本认真地看了起来。看到最后他笑了出来,好像胸腔养了一只鸟此时飞了出来,扑腾着翅膀。   第二天方程雨再来的时候,拎着一个白色的袋子直接到厨房,拿盘子和刀将袋子里面的饼切开很小块,因为太小块了很多快都变成粉碎,她拿着筷子把完整无缺的几小块夹到另一个盘子里面,然后端着它去敲周一的房门。周一苍白的脸上多了一点疲累的青色,雾一样升起缠绕在他眼睛下面,他惯性倚在门框那里,   “这是什么?”   “中秋快乐周一,我买了月饼。”   “这么大的月饼吗?”说着他忽略掉盘上的叉子用手直接拿了一块放在嘴里。   方程雨愕然地看着周一大拇指和食指上的油,忘记拿纸巾给他。   “我很快乐,谢谢你。”周一已经关上了房门。   方程雨端着留着细小白芝麻的空盘回到厨房,看着盘上留着白色的芝麻她把留给自己的那一份破碎的饼也用手抓着吃完了。她发觉比自己在监狱里吃过的更甜了一点。   在监狱的时候过节是件令人害怕又期待的事情。   至少对方程雨是这样:她害怕见到父母那种期待的眼神,她不值得他们的白发,他们在生活里面的挣扎。她期待父母送来的饺子面月饼和汤圆。她每吃一口,父母看着她的脸上笑容就更深,而她在那一顿饭的时间里面想如果自己没有面对铁窗就好了。她痛恨自己如此无用。犯人大部分都会有家属来看望,各自吃着稀松平常的食物,然后多数泪就不自觉流下来。再见到家人大部分犯人都会忏悔,方程雨无罪她不知道忏悔什么,但是每次看着父母她都觉得罪孽深重。   忏悔的罪犯在那一个地方,靠忙碌的生产任务来麻痹自己唯一对罪恶的感知。可是这一天团聚的气息,盛放的烟火声,例行公事般的电话,无孔不入。方程雨在年复年的麻痹中,抚养自己因无罪生出的罪恶长大。   罪恶如同干掉的水泥,包裹着狱中的她,无法甩开。   方程雨在跨出大门的那一天,下定决心要抛弃这个她生养的恶魔。没人知道她到底做到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早上方程雨到周一的床边双手举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摆着纸巾、稀饭、榨菜、小兔包还有她自己腌的咸鸭蛋,他在她的注视中默默地吃完早餐。   “你昨天在本子上写的是我吗?”周一问她。   “是的。”   “你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写我?”   因为那个时候我确实在想着你。方程雨又在心里回答。   但她说“我不知道。”   “那么从今天开始,你用那个黑色的本子每天都写一段关于我的文字可以吗?”   “我要干家务。”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   “好。”   方程雨出去洗碗,她想着想着,忘了水流满过槽子,等她发现以后一阵乒乒乓乓手忙脚乱。   她刚才一直在想周一。那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如此彬彬有礼,从来没有雇主的颐指气使。   那天下午方程雨听到安静的房间突然传来了碰撞声,就一下。方程雨突然慌了神,她跑到周一的房间,用力地拍打门板,“周一!快开门!快点!你怎么了!”一点也不方程雨的行为。没有任何回应。她脑子里闪过自己站在法庭上,木然地看着控方律师机械地说出那些一点儿她也不知情的行为,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可能是精神分裂。她知道父母就坐在背后,可是她没有转身看他们一眼。也许她的脑子里面另一个方程雨正在激动地大喊大叫“我没罪!罪名纯属虚构!我要上诉!”,但是现实中她就是看着自己无动于衷,像个外人一样看着方程雨被宣告判刑被带走。   她没有再继续敲门,坐在沙发上抱住自己的头,像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黑鸡。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社会抛弃,她不清楚那时候自己为什么抛弃了方程雨。   “你在想什么?”周一穿着深海蓝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宽松直筒裤,倚靠着墙壁看着她缓缓抬头。   “我担心你出事了。”方程雨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看着她又低下头。   “方程,你为什么担心我。”   “我不知道。可能我做恶梦了吧。我刚才不是很清醒,对不起。”   “我要出去一趟...”   “我也去!”方程雨抢答,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我...自己付打车费。”只能补充说明,如果没有理由,可以补充说明。   “我在这里等你。”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方程雨进了洗手间。   下楼的时候,方程雨扶着周一在路边,然后等他站稳,伸手去打出租车。然后她再小心翼翼地和周一一起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天气阴晴不定,他们坐上车之前还是阳光灿烂,此刻车辆行驶过,天空骤然昏黄预示着将有雨。方程雨很自然地想到,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出行。   目的地是在一家高级酒店,她搀着周一下车,等他站稳之后,将车费递给司机。两人一起来到周一说的包厢,方程雨替周一推开门,里面马上有人起哄,“才子才子来了啊!”她回头扶着周一进去。   “才子,介绍下呗。”方程雨看见这个发话的男人十分帅气,正挨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坐着,其他人都是男人挨着男人坐,其中还有她的前老板余良。   “是啊是啊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大家都嬉皮笑脸的,唯一的美丽女人看着周一,目光炯炯。   余良默不作声,在摆弄自己的餐巾。   “没什么好介绍的,她是我新请的保姆,方程雨。”周一看着大家静静地说。然后他还回头对着方程雨介绍道,“他们都是我朋友。”   起哄的人突然噤声。   “快坐快坐!”一个稍微胖点的男人帮周一拉开座位,转过头冲着门口,“服务员这里再加一个座位!”可是周一一直站在刚进来的那个位置,直到方程雨的位子搬来了以后,他才侧着身子坐进去,挨着漂亮女人挨着方程雨。   期间周一一直很沉默,吃得也不多。方程雨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很想撒腿离开,可是她不敢,这样太掉面子了。   气氛在胖子男和余良的带动下,变得活络起来,起先的帅气男子更是替漂亮女人挡了好几杯酒,于是大家又起哄了几次。   方程雨不想吃东西,她一个劲儿地喝茶,周一不经意靠近她耳边说,“家里没有食物可以吃了。”眼尖的人马上就打趣,“周一不诚实啊!罚酒罚酒!赶紧的!快满上!”不知是谁说了句,“才子迟到还没罚酒!补上一定要!”方程雨看着周一站起来扶着桌子一连喝了三杯酒,在起哄声里坐下,苍白的脸上有点红,她想今晚可能得迟点回家了。   酒过三巡,周一已经坐不住了,脸色由红转白,并且不住冒汗,方程雨想扶着他起来离开。这时帅气男人出声道,“小雨,你还没敬才子一杯啊!”漂亮女人站起来娇羞地说,“周一,我敬你一杯。你随意,我干杯。”大家伙儿又起哄,帅气男人得意地说“那是!不看看谁女人!”周一想拿起酒杯,余良忍不住来到他身边举着酒说,“行了意思意思,我替我哥们喝。”周一拿手挡住余良的酒杯,对着自己的那一杯一饮而尽。紧接着他说“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聚。”方程雨十分配合地扶着周一,不管周一身后的那群人在说什么。   直到走出了酒店,周一颤抖着上了出租车,把头靠在方程雨的肩膀上。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可说。   ☆、第十五章   周一平时对于普通人的触动有种本能的抵抗,可是此刻他无力到激发不了本能,默认让别人的体温来试探自己。方程雨用手摸了摸周一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不过太冰凉了。   进了门以后,方程雨把周一扶进房间。他无力地坐在床上,“方程你去帮我找药,在厨房的箱子里面。”方程雨点头后急急地出去了。周一坐在床上脱下衬衫之后晕了过去。   他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面。他看到左边的病床上一个手打着石膏的男子一直在大声打手机讲话,活力四射得基本可以无视他身上蓝条纹病服带来的意义和鼻青脸肿的事实,右边是一个老人,此时正端着尿壶对准自己的□□撒尿,瞬间病房里充斥着奇怪的味道,对面是一个挂着一大包营养液的干瘦男子,吃力地喝着一碗东西。他支起身体,扯着病床上头的一条线,然后坐在床上看着手背上针打过的瘀青。   方程雨并不在这里,她去买早餐顺便打电话。电话接通,   “小雨你怎么没回来呀?”   “我老板生病了没人照顾,我在医院里现在。”   “你爸一大早和我说今天要去找你,你没事就好啊,你老板怎么样了现在?”   “他...还可以。”   “那就好,没事就好。”   方程雨买了早餐回到病房,看见周一盯着盐水的点滴管侧靠在床上。对面一床有人在干呕,有人翘着脚丫子看手机,还有一个老人撑着那种宽大的拐杖,艰难地行走。在晨光的柔和照耀下,他没有一丝烦躁,相反地方程雨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安详的东西,可以成诗入画。他安静地呆在床上。残缺的肉体在医院里面找到了同类,不去管精神方面的事情,他不自觉想到灵魂的同类,那很难得并且累人。他只想再呆一会儿,然后回家。   “周一,我买了早餐你吃点吧。”方程雨站到他面前,手里的稀饭被装在一个两层的白塑料袋里,一只手还拿着两个包子晃晃荡荡。   他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再用一次性勺子舀稀饭,可是很快地又把他拿的那个包子塞回袋子,   “你吃过了吗?”他问她,方程雨点点头。   窗外面有工地施工嘟嘟嘟的声音,   “医生说你马上可以出院。”   “你吓到了吗?”周一吃了一口问,   “没有。”方程雨老实巴交的,谎话也说不平整,她吓到了不过她一直假装很镇定。   “酒很伤身体。我爸以前...”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方程雨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小声嘀咕“不要喝最后一杯酒说不定不会晕倒...”   “方程,那个人是我前女友,她叫夏雨。”   方程雨非常诧异,手不自觉捏了包子一把,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异色,脸会骗人,其它的不会。   “你生气了没有?”周一又问,   “我不会生气,你前女友很漂亮。”是自己无法企及的那一种漂亮,妒忌到死的美丽。   “她不爱我。”周一在低下头舀粥前轻轻地说。   那你爱谁?或者你喜欢谁?方程雨在心里问。   “哟兄弟,媳妇不错啊挺会照顾人。”那个玩手机的邻床男子冒出来一句。   “我不是...”方程雨小声地反驳,脸烫烫的。   “谢谢。”   方程雨觉得整个人都不镇定了,可是也只是收拾的时候手抖了一点。   第二天方程雨去办出院手续,周一坐在医院大厅等着。他看见方程雨黑黑的在人群里面像块干瘦的黑面包移来移去,不由自主地想笑,但他只是弯弯嘴角,没有笑出来。   两人回到周一的公寓,   “你辛苦了。”周一静默了一下,“我可以给你提工资。”   “我不要钱。你好好休息。”方程雨迅速关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屯仔,你这个干面包片一样的女子。      ☆、第十六章   方程雨回到家以后才感觉到奔波的疲惫,她把枕头挪了一点——正好可以望见十五楼的角度,她看着那块黑乎乎的窗口,很快入睡。在梦里她又再梦见周一的那截断腿,圆溜溜的。她梦到自己在病房的厕所里面给周一换上了病服,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很光滑,就和断腿的顶部一样,可是那里绑着一个冰冷的不属于他的东西。在梦里她心疼地把那根白色的假肢拿下来,沉默着用轮椅把周一送到病床上。   过了一些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黄军。黄军想请她看电影,时间约在下午两点钟。她不知道如何拒绝,想到那个时候周一一定已经午睡了于是答应了。黄军听起来很高兴,电话里声音有些愉快的抖动。   周一吃完午饭后就会马上回到房间,方程雨犹豫很久,对着起身离开的周一道:   “周一,我下午想出去。”   他像突然被提醒了什么,“把你的本子拿给我看看好吗。”   方程雨把本子从沙发上拿来递给他,他又坐回吃饭的位置,认真地翻看了起来。   “我觉得他在逞强,可是我感受不到他的勉强,没有皱起眉毛,没有脸红的慌乱,只有...”   “不知道为什么我注意到他的黑色拐杖,很像个哑巴...”   “或者那个美丽的女子和他有一些关系,也许是很要好的朋友...”   “我有一瞬间的灵魂出窍,好像过去在那个地方我也这样。灵魂飘离身体,我在看着我机械地动着...”   “他和周围的杂乱无章和平共处,我坚信把他随便丢到哪里去都可以,他甚至会让老虎坐下来与自己对视...”   “...2012.7.”   周一像看一本书一样认真看完她的日记。突然又翻到前面,指着上面一小段文字问站在身边的方程雨:“你经常这样吗。灵魂出窍。”   方程雨陷入沉默。   “这个地方在哪里,带我去可以吗?”   方程雨开口轻轻地说,“对不起。”   目光一直停留在周一的葱白的手指头,他像在摸一具身体。   “你骗了我,方程。”终于周一合上笔记本,淡淡地说。   “对不起。”方程雨觉得自己不应该去看电影,这样或许周一不会想起看她的笔记本。   “我做过很丢脸的事情,可是现在我不想让人知道。”不想让你知道。   周一站起来,没有看她,“你想写什么都可以。”他独自撑着黑色拐杖回房间,留下方程雨闷声离开。   电影院门外,   “小方,这里!”   黄军已经迫不及待地朝方程雨招手,另一只手里抱着爆米花和汽水。完全没有了初见的羞涩,   方程雨觉得窘迫,她的年龄并不赞同这些,爆米花、电影、汽水这些已经留在她身后。尤其她现在的兴致不是很高。她被一根鱼刺鯁住喉咙,黄军没有帮她取出来。   “黄军,我有话和你说。”   黄军不好意思地挠头,“先进去再讲。”   大部分的人都是成双成对。黄军电影看得很起劲,每到一个爆点他就会抓一大把爆米花喝一大口汽水。方程雨没动,她觉得电影没有一丝一毫的吸引力,里面的人不管哭笑都和她没有关系。   “黄军。”   “哈哈哈,逗死了...刚才叫我吗?”   “黄军,我二十八岁了。”   黄军不再咯崩爆米花,转过头看着方程雨,半天憋出一句“我以为我们互相喜欢。”   “黄军,我二十八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婶子告诉我了...我不也三十了么。”他烦躁地放下爆米花和汽水看着眼前这个黑乎乎的女人。   “所以我们不要这样浪费时间。”方程雨停顿了,看着黄军发亮的眼睛,“这些不适合我们。”   她说我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我们,一定要跟一个们才安心。他们是同类,是同类就能安心地在一起。方程雨几乎坚定的口吻让黄军想拉着她立马离开。可是黄军到底觉得浪费票价,最终他很快嚼了嚼嘴里的渣子坐回去安心看起来。   “我知道,但是这次来了就先把这些吃完再走,电影很快就没了。”说着他把所有吃的推到方程雨那边。   她觉得如果周一可以像黄军这样容易讨好就好了,不知道他睡醒了没有。   她看着电影屏幕。真的没什么可看的。   在周一的公寓,   周一打了一个电话给余良,余良兴奋不已,“哥们儿完成啦?”   “我想当面对你说。”   “当然当然!”   余良来了以后就看见周一穿着背心睡裤坐在沙发那里等他,窗帘也没拉。他一屁股坐到周一旁边嬉皮笑脸地说:   “哥们儿,你老是喜欢这种黑色的调调。那非洲小保姆不会吓到吗?”   周一没理他。   “怎么样拿来我看看。”余良兴奋地说。周一从背后拿出一沓装订好的纸递给他,余良想起来开灯,周一突然出声,“你拿回去看。我只有写一半。”   “我说你怎么...算了搞艺术的都这样不是。”   两个男人沉默不语,在黑暗中过了几分钟。   “上次那回你不要往心里去啊。那个于剑飞欠扁竟然把夏雨给带过来了,我也没想到你会来,对不住啊哥们儿。”余良说的情真意切。   “以后有事情我会打给你的,像这次一样。”周一靠在沙发上,闭著眼睛说。   又是一阵沉默。黑暗中余良一双眼睛捕捉不到任何有光的任何东西。   “那什么,非洲小保姆呢?”余良没话找话。   “她出去了。”   “那我留下来吃个晚饭呗,给你把把关!”   “她烧的不好吃。”周一感到头疼。   “那我更要留下来尝尝了啊。”余良激动地说。   方程雨回来就看见自己的前老板把头枕在周一的大腿上,周一闭著眼睛不知道睡了没有。   余良根本没有睡着,他听到声响马上坐起来欢快地来到厨房。   “小方啊你买了什么好吃的?”“家常菜。”方程雨正往高压锅里放几块芋头和排骨倒了酱油和一点点姜丝。   余良在厨房这里摸摸那里瞅瞅,“一个家没女人怎么成啊,你说是吧小方!”方程雨脸红了一点,对余良说,“老板你先出去等。”   “行!那什么你的主场,闲杂人等禁止入内是吧,我去找老周!”   余良出去了,   方程雨觉得怎么会有人叫周一老周呢,他分明没那么老。 作者有话要说:     心先容貌一步长出皱纹。   ☆、第十七章   事实证明方程雨的菜确实不好吃。余良没停过讲话,看来食物对他吸引力不大。   周一和方程雨一直没怎么说话,一顿下来方程雨有时会应和几句,周一则是一声不吭。   终于结束了。临走前周一送余良到门口,余良没忍住,“哥们儿我那还有别人,要不给你换一个?”   “她挺好的。”周一平静地看着余良。   余良觉得太难得,好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太难得了,“成!有事你打我电话啊。”他觉得自己眼光太独特了。   周一回到客厅望了望在厨房的方程雨,径直回房间里去了。   方程雨在洗完碗以后,坐在沙发上开始写日记,   “就这样生活,我应该会很满意。他是个好人...”   黄军的联系越来越频繁,程芳也一直追问方程雨对黄军的印象怎么样,她就说黄军是一个好人,不在乎她的过去,和他相处也很和平,人也很好说话。程芳听了以后喜上眉梢,对黄婶也越发客气起来。   周一发现方程雨出门的次数明显多了,一次吃饭的时候,她接到一个电话,对着电话那头哦嗯了几句又要出门。   “方程,你最近在干别的工作吗?   方程雨突然觉得十分不忍心,   “没有。”半晌,方程雨又说,“你扣我的工资好了。”   “为什么?”   “我没有好好工作。”周一注视着这个找借口的女人。她慌了,他还和大山一样,静止又沉默。   “你还在看书吗?”方程雨点点头。   “还有写日记吗?”她再点头。   “你忙的话不用到我这里也可以。”   方程雨注意到他又把黑色的拐杖拿出来放在随身可以拿到的地方。愧疚在加深,她对周一说我扶你好吗,他拒绝了。   她不知道怎么办,心里有点烦可是她硬生生地把它压制住不让它表现出来。她觉得可能是黄军的追求让她不安定了。所以这几天她和程芳说希望黄军能沉稳一点就好了。   后来黄军每天睡觉前发一条问候短信,电话也没有那么频繁了。她到最后以为自己和黄军可能是黄了,专心致志地在周一那里干活看书写日记。   以前那种看着书摘笔记的习惯又回来了。她能在书里找到平静和快乐,而周一看她的日记表情也越来越微妙。她很有成就感。如果她再去深入地追究这感觉自哪里来,或许一切都不一样。可是她像一块石头,搬到了大山边上,她还只是一块石头。   这天方程雨在和周一吃饭的时候,黄军又打来电话。   “黄军我在吃饭。”方程雨小声地说。   “我知道,我在你家门口,我有话对你说,你先下来小雨。”   周一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方程雨放下筷子,盯着米饭开口道,“我的...一个朋友找我,我先...出去一趟。我很快回来。”最后那句说得飞快。周一没有看她,一直到门吧嗒一声,他才抬起头看着门好一会儿。   黄军捧着一束花,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还烫了个三七分的发型,站在她门口十分惹人注目。   “黄军,你来做什么?”   黄军不再有最初见面时的腼腆,大方地拉着方程雨的手,“先别问,我们先去看你父母好吗。”方程雨想初次印象都是不准确的,那时她根本看不出来黄军这么喜欢自己。   程芳做好十足准备,好像预感他会来一样,一直在说着“坐坐坐我去准备晚饭”之类的客套话。方石柱毫无预料,完工回到家就看见一个人模人样的青年坐在自己女儿旁边拉着手说些什么,当下心中了然。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岳父威严,他没有露出笑脸面对来人。   “还有最后一道菜,来来,你们先吃上啊!特别小黄你多吃点啊!”程芳隔一阵就从炉灶那里走到桌前张罗一下。   黄军在未来岳母的热情招待下卖力地一边和未来岳母讲话,一边不忘替未来岳父满上酒,手还拉着方程雨没有放开。   方石柱今天其实特别高兴,因为承包了一个比较大的工程,他打心里觉得这个青年是有福气的人能交好运。很快他就憋不住,露出笑容,“那个小黄,你在哪里工作啊?”   “不要再夹了够了够了!”黄军摆摆手示意未来岳母不要再夹菜了,程芳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生动起来,像扇子一样一会儿开一会儿关。   “他婶子都和我说过了,小黄现在在一个建筑公司当经理呢,是不是小黄?老头子...”   方石柱听着老婆这么说有点不高兴,怎么说自己也是一家之主,人家还没怎么表示就让老婆已经心偏一大半,可见这个青年油嘴滑舌。   “朋友那里帮个忙而已,阿姨别这么说。”   “我管他什么经理...”方石柱听完后坐在那里喝闷酒,菜也不夹了。   黄军一看老爷子有点生气的苗头,赶紧又满上酒,“叔叔别这么说,什么经理都是虚的,其实就是个做水泥的和您一样啊一样的!”   方石柱觉得这还差不多,自己就这一个闺女,这么多年日子多不容易,“小黄我跟你说,我闺女当年高中追的人可多了,那些臭小子看我想打断他们的腿都不敢来了!她还是才女!家长会上往那一坐可有面子,要不是中间有那一段,我闺女绝对是这个...那什么?什么领!”没人可以嫌弃他的孩子,方石柱借酒抒发自己心里的不平,激动地脸通红还不忘捶桌子。   “白领!当年就过去了,以后会有我的!那什么叔叔干一杯先...”   方程雨觉得他们的谈话密不透风,自己根本插不进去。声音很响很乱,她坐在那里,被这间屋子的所有人的交谈声像张被子包住。   程芳在边上一直瞅着方程雨和黄军紧握的双手,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在她心里扎了根,她的笑容里一半是欣慰一半是心疼。   方程雨感觉到自己与另一个男人交握的手心传来的热度,渐渐听着父母充满喜悦的笑声,言语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欣慰与欢喜,心里发生了变化。   开始那点不安已经烟消云散。她仿佛还是那个一纸空白的方程雨,等着父亲家长会回来说我闺女最棒的方程雨。她突然感激这个叫黄军的男人,把这个家多年欠缺的东西补回来了,即使只有一点也是好的。   在十五楼的公寓上,周一吃完了饭就拄着拐杖来到了阳台,方程雨经常往那里看,自言自语“我家怎么和我一样黑乎乎的”,他知道那里是方程雨的家。他看见另一个男人牵着方程雨进了房子,现在那里大门紧闭,灯光明亮。他深吸一口气,胸腔是无法驱散的郁闷,拧成一股麻花,挤出来鞭炮般扎耳的谈笑声。他注视着灯光处好久,天色变暗,路灯车灯成为一条龙,直到耳朵已经不想分辨任何人声,终于他转身进了门拉上窗帘。   他坐在沙发上,摸着方程雨落下的笔记本,在黑暗中读了出来。那是他自己。他从来没有描写过的自己。   他从另外一个女人那里读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小说耗尽了我的脾气。   ☆、第十八章   当天晚上黄军醉到不行,和方石柱两个人大红脸对小红脸生生合唱了一曲相见恨晚。两人凑在一块儿差点儿没把方程雨夸上天去。期间方程雨被程芳拉到一边,母女俩聊着聊着就哭了起来。   很迟的时候黄婶过来敲门,扶着烂醉如泥的黄军离开,留下两母女照顾醉酒的方石柱。   第二天起来,方石柱对黄军赞不绝口,对程芳扬言找女婿“不要那些虚的!对我女儿好就可以,好像这个小黄一样!”,方石柱和程芳统一了战线,就等着方程雨点头,青年来求婚了。   周一一夜无眠。他睁着眼睛,看着顶上的那画有一个十字架的灯,在黑暗中越来越清醒。睡眠麻痹不了他,疼痛麻痹不了他,他的脑子里面不仅有方程雨,还有自己这三十二年的人生。他们七手八脚地包围在他床边,他在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是一个私生子,父亲是个大富商,名叫于琛。大富商四十几岁的时候一年到头忙着做慈善,建学校,盖图书馆,参加大学的开学典礼,发布成功人士的演讲。可是他明白不论多有钱的人,都需要文化的装点,才能更加像一个成功人士。于是他赶了一回时髦,报了一个名牌大学的总裁班。   在参加总裁班的时候于琛遇到了周一的母亲——一个讲师的博士助理周璐。周璐当时有很多的人追求,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她非常白,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而且非常有灵气。她在课上伶俐的答辩与犀利的提问让老师哑口无言,也让没什么文化的这群”总裁们\\\\\\\"刮目相看。时间越长,所有“同学”越被她吸引。于琛没有例外,他一看见周璐就如同苍蝇看见蛋糕,不可抑制的心动了。那时他已成家,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美丽动人的妻子。   没人会想当一个第三者,周一在无人祝福的情况下出生了。他从小被送到外地读书,住的学校全部都是全托管理教育,也许基因太好,他没怎么学习就能拿到很不错的成绩。这么多年,却只有母亲来看过他,他慢慢发现成绩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那个男人根本不在乎他。直到他二十岁之后,母亲再也没来。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呆在学校的图书馆,没人知道他怎么活下来消化那个坚硬的事实。   走出阴影之后,他理所当然只有书一个朋友,书让他安心。书几乎成为他的信仰,拯救他,让他从一个可怜的私生子变成一个在大学里人人称道的才子。书籍改变命运。他没有犹豫在大学拿奖学金读文学创作,也在大学遇到了他的美丽女友夏雨。   故事如此狗血,让人感叹命运不公与造化弄人。   在一次出游中,周一和女友一起出车祸。周一为了救女友,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从此失去了一条腿。那个时候于琛年纪大了,想起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派了人来找他。派来的那个人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于剑飞。于剑飞很帅,很富有,当然也很恶毒。当他知道周一的如图三毛一样悲惨的境遇后,他决定要在周一悲凉的人生底色中再重重地破坏一笔,当然如果能让这幅画作毁掉那对于剑飞是再好不过。   于剑飞终于让心怀愧疚的夏雨抛弃了周一,投入了自己的怀抱。周一曾经很想死,因为他没有把握活。书救不了他,他也无法拯救自己在死的浪头里。   余良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一条腿骨折和周一住在一间病房里。   彼时余良还是一个无良地产开发商,因为被人仇恨而落到如此境界。作为出卖良心的代价,他失去了全部,不过他很潇洒每天一根烟熏得周一终于着火了。   病房里,   “请你把烟灭了好吗,这里是病房。”   “哟,哥们儿讲话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余良继续抽,并且越来越凶。   “抽烟对身体不好。”   “你管得比我媳妇儿还宽呐,是男人不是!男人就像我这样,看着啊。”一个又一个烟圈像金鱼吐泡泡一样从余良嘴里飞出来。   周一看了他一眼,竟然难得地问他,“为什么没人来看你?”   “所有人都恨死我了,巴不得我早点消失,哪有什么人惦记我啊。”余良把烟突然□□床头的水仙花里。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周一木然地说。   “死?哥们儿你不是把脑袋瓜磕着了吧,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去想那玩意儿!”又准备点新的一根。   “我想死。”   “死是吧,我知道那感觉,天涯海角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了是吧,感觉人生特悲观特无望是吧,恨不得立刻从床上蹦起来从窗口那做自由落体是吧,那什么等等啊...好嘞”余良点着另一根,使劲吸了一口,幽幽道,“你这么折腾只是因为你还不够热爱你生活!”   “哎你说我怎么这么有诗人潜质!”说着一拍脑壳儿,“哥们儿你跟我说玩过妞儿没?”   周一觉得没法和余良沟通。   “哥们儿不能因为自己是残废就自暴自弃啊!你不是没伤到重要部位吗,检查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余良不看周一的脸色,自顾自说道,“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她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好好体会活着的乐趣吧,那滋味跟女人一样销魂。”   “那你遇到了吗?”周一觉得这个人虽然俗气一些但挺有意思。   “所以说这不是要好好活着么,要是那个人历经千辛万苦真的来到你跟前,你对她说小姐对不起你看到的是我的鬼魂,你说另外一个人得多冤啊!”   周一笑了笑,看着自己那条缠得紧紧的腿,不再说话。   他开始重新思考死这件事。   无数的作家描写过死亡,各自精彩各自灿烂硬生生把死亡这块黑色的阴影像装扮成一个节日那般张灯结彩。他知道甚至对于很多人来说,死亡是一个充满致命吸引力的所在。因为什么都有了,只有死亡那里从来到达过。好奇心足够杀死一个人。可是周一一点不对它好奇,他知道死亡是可怖的,它让自己最爱的人就这样再也不见了,仿佛一个巨大的胃吞食了他的母亲,再也看不见抓不着。他的现实是如此的瘦骨嶙峋与邪恶,它与死亡狼狈为奸,让自己差点转身去奔赴另一个黑暗的怀抱。   周一最终没死成,余良也转行去当介绍所的老板,什么房屋的、婚介的、保姆的、求职的统统有他一脚。就这么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人竟然成为了好友。余良戏称为“一条腿的革命友谊。”   看着周一那无助的眼神,余良生怕他再一个不小心去死一死,知道周一是个搞艺术的,他热心地骚扰着周一,建议他重操旧业。周一在失眠中终于开始尝试写作,内心阴暗潮湿如同一个破屋。就算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还是没有真正想明白命运为什么待他如此。他耐心看书寻找,没有放弃对死亡的追寻。   余良终于忙完自己的事情,来看望周一,发现自己安置好的一人一狗活得各不相干,差点没把自己气死。于是他靠关系找到了一个出版社,骗周一说这个出版社很欣赏他以前发表的作品要给他出版。本来是无心插柳,可是销量也还不错。出版社愿意继续给他出书。   周一仿佛找到了寄托,开始没日没夜地写,写他的痛苦,写他的挣扎和疑惑,他像一个橘子把自己剥开,里头尽是纠结的纹理,越来越细密。他的痛苦如此迷人编就一张网把他自己包在里面出不来,直到有一天余良发现他饿晕在房子里,觉得事情非常大条,就有了后来这一出找保姆事件。   周一说找保姆可以但是标准必须要自己规定,余良看着他煞有介事地打印出一套神经质的标准让介绍所硬着头皮为他找了几个。可是没有人可以忍受被忽略成活死人一样的日子,纷纷离去。周一也越来越深居简出,然后就有了方程雨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脾气是会溶解的,就像泡腾片。   ☆、第十九章   当方程雨记起自己忘记了回去,再见到周一的时候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对他有种深埋的歉疚。   “方程,你过来一下。”周一在洗手间叫她。   “哦。”方程雨飞快地用布抹了抹手,从厨房走到洗手间。   洗手间的玻璃氤氲着水蒸汽,方程雨站在门口没有动。   “方程,你过来一下。”方程雨不由得想到那天在医院为他换衣服的场景,脸自然红起来,默不作声。   “你在外面吗?”   她最终还是推门进去,周一脱光了衣服坐在浴缸里,和水里的泡沫一样白。   “你需要我怎么做?”   “扶我一下我要起来。”   “哦。”   “你怎么了?”   心脏跳动频率加快,因为看见你赤身的样子。方程雨在心里回答。   “可能有点不适应。”   “不适应什么?”   “你把手给我,按住我肩膀起来。”   方程雨转了一个身,背对着周一,“没什么。”她蹲下身子,可是身后的人没有动静。   “再帮我拿一下毛巾好吗?”   “你先站稳。”方程雨尽量不去看镜子,从另一边拿下灰色毛巾。她认得它,这条毛巾,好像见证过她一个秘密。   “我可以出去了吗?”   “我忘记带拐杖了。”周一的声音在一室水汽中湿漉漉的。   方程雨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脸红得像黑炭烤虾还要硬着头皮。“那我等你。”   “你过来一点儿好吗?”   方程雨缓缓向浴缸后退,一只手带着海洋沐浴露的清香经过她的脖子后面,“可以了,谢谢。”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一点点的距离绽放,她看着一只修长的腿在溅起水花中跨出来,可是上半身已经被背心包住,方程雨有些失望。我不该这样想。她想着自己对周一做过的事情,心里很后悔。   方程雨扶着周一到他的床上,一直到周一说了谢谢,她才转身离开。   “方程,你脸红了。”周一靠在枕头上看着她的背影说。   她慌张地关了门,逃离了他的房间。   在方程雨的家中,   方石柱和程芳明显把黄军当成了自己人。隔三差五就招待他来家里坐坐,黄军也是个极会做人的青年,不仅给方石柱带了酒还给程芳买了不知道什么洋牌子的化妆品。让二老非常高兴,简直是锦上添花。   方程雨回家的时候就听见程芳在笑,“哎呦阿姨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哪能用这些...小雨回来啦。”程芳嘴巴没合上看见孩子回来了。   “黄军你过来一下。”黄军连忙从程芳身边起来,“阿姨我过去一下啊。”声音是难掩的兴奋。   站在家门口,方程雨想了想开口道,“你不要这样了。”她觉得没有表达清楚,“不要买东西了,这样不好。”又重新说了一遍。   黄军脸上还是笑意未退,“没事,东西不值几个钱,我们都想老人家高兴对不对?”   她点点头。   “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替你把那几年补回来。小雨我想你也高兴。”黄军温柔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父母一样叫自己小雨,是她熟悉的那个名字,不熟悉的声音。“你跟我进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方程雨被他拉进屋子里,黄军从一个大袋子的最底下拿出一支护手霜,“我不知道你真正喜欢什么,但是这个是我托朋友到国外买的,我看你每天都要干活手肯定需要这个东西,你试试。快试试。”   说着黄军扯开包装,拉过她的手,往方程雨手上挤了一大块,奶油一样上面还冒着一个小尖顶。   方程雨没有用过化妆品不知道怎么回事,呆呆地站在那里任他一遍一遍抹着自己的手。程芳在边上咯咯地笑,方石柱打心底喜欢这个体贴的青年。   程芳热情地留黄军吃晚饭,他说自己晚上还要去应酬推辞了,方石柱忙说年轻人事业为重的好。   “小雨去送送,快去呀。”程芳推着方程雨说。   方程雨跟着黄军走到了公交车站,“你慢走。再见了。”她说完正要回去,黄军一把拉着她的手,正儿八经地看着她说道,“其实我就想你高兴。”方程雨不由自主把手抽了回来。   “我很高兴,谢谢你。”方程雨也非常诚恳地看着黄军说。   在月色朦胧下,黄军看着方程雨黑溜溜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太幸运了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大傻妞呢。他突然倾身在方程雨黝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你回去吧小雨,我走了。”   看着黄军坐上了公交车,方程雨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烫烫的。她觉得自己人生交了好运,不然怎么有了工作还有了爱她的人呢。   “黄军。”她轻轻念了一声往回走。   她决定下次不把手抽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有份感情像条泥鳅一样溜走了。   屯仔喜欢吃鱼。   ☆、第二十章   方程雨发现周一越来越沉默,好像一个影子。   他不再没日没夜地敲键盘,也不那么介意窗帘有没有拉开,不再对方程雨有过多的要求,不看书,不看方程雨的日记,不管方程雨有没有来,一段时间里他都坐在阳台的老人椅上或者呆在房间里面很多天不吃饭只喝水。   “你在看什么?”方程雨拿来一块小被单递给他。阳台只有一张老人椅,一个周一,单薄地像个纸片人,贴在椅子上。   “没什么。”周一拿过小被单放在自己的腿上。现在他在家里已经不装假肢了,就让一只裤腿空荡荡地在那儿随着他每走一步就晃起来,让人于心不忍。   十五楼的阳台风非常大,风声听来有些可怖,可是没有一直响,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周一闭著眼睛问,那一截裤腿像一面旗帜一样飘起来又落下。   方程雨看了看四周,又回头听客厅里的音乐,没有声音。“没有声音。”   “你去过魔鬼城吗?”没有给方程雨反应的时间,   他始终闭著眼睛,“我以前总想去看看,我以为那里住满了魔鬼。”   方程雨没接话,她突然站起来,对周一说,“你等我一下。”   她回到厨房拿来一个剥菜用的小板凳,坐到周一的边上。   “你说吧。”她像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端正地坐着。   “其实没什么。”   “哦。我还以为你会讲魔鬼的故事。”方程雨低头去看她自己黑溜溜的脚趾头。   他缓缓睁开眼睛,把头转向方程雨,她低着头,头发像一把墨水笔直泼到脖子上,如此整齐协调,衬着她健康的肤色。   他又再次闭上眼睛,用一种很疲惫的语气说,“总有一些时候人想死。”   方程雨猛然抬头,看着周一,坚定又严肃地说   “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死。你怎么会想到死呢?这个瘟疫一样的词,不许提。方程雨心里说了很多句,可是出口的只有这一句。   “很久没有看你的日记了。”周一把小被单拿起来拢在自己的胳膊下面,方程雨起来去客厅拿包,   “都是一样的声音。”周一听着风声,魔鬼城的风声,战役的开始,都是这个声音。猎猎作响。   “你说什么?”方程雨拿着包又坐到板凳上。   “你每天都有写吗?”   “是啊。”   “你为什么这么听话?”   “你是我的老板。”闭著眼睛的周一仿佛失去生气的雕塑,而一只脚的空洞让他更加美丽。那种残缺的美丽总是特别吸引残缺的人。方程雨看着他的裤脚说。   周一突然睁开眼睛,带着一抹厉色,随即那抹厉色如同水汽在他眨了一次眼后就不见了。   他仔细认真地盯住方程雨,   “无论什么都会做吗?”   “对的。”方程雨看着他的双眼,充满一种奇怪的勇气。   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周一差点说出口。   然而他神色干净地说了一句“读日记给我听吧。”   她会紧张,他也会紧张。可是他们都没有表现出来,两个面具人。   方程雨尽量避免用那种无波无澜的平淡嗓音来发声,   “我不知道写什么,因为我一天都没有见到他。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我坐到六点钟看完了半本书就离开了。”   “他还是没有吃饭,可是他出来了。也许我该劝他好好吃饭,可是没有理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吃饭。我读完了剩下的半本。书里说人活着很难有意义。”   “今天他难得开了口让我扶他,我以为他会和以前一样,可是到最后他没有再和我讲过一句话。我很担心他。”   “我看过这样的人,与提线木偶无异。以前我也是个木偶,线也找不到。他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看了那么多的书,我知道的。”   “我很烦心,我想摇摇他的头,对他说你要吃饭你要活下去,因为我也活下来了。尽管那么艰难我还是活下来了。可是我还不敢。”   “他每天到底在看什么,外面都是矮房子,天空没有东西连一朵云也没有。”   “......”   周一仿佛睡着了,方程雨发现自己的日记写得很枯燥。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也看过很多书在那么多年以前她的文章被老师表扬,被登在报纸上,大家都喜欢看。她可以写得更好一些,而且她喜欢写周一,他的安静背后是一面巨大的墙,她要钻进去,然后她会看到宝藏的。   “周一我扶你回房间睡好不好。”周一没有反应,   “周一。”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你陪我一起好吗?”他开口但还是闭著眼睛。方程雨望着他眼睛下面的青色,她答应了。   房间的床上,周一已经睡着了,呼吸很轻。方程雨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很心疼。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像被子一样盖在青色上面。她躺了一会儿,就把被子轻轻往周一那里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门开了门又关了,带起一阵轻微的风。   “你不会为我停留。”周一苦涩地想。“没有人为我停留。”   方程雨真的离开,他听着寂静回荡在房子里面,来来回回。终于真的睡去,也许只有梦里的自己让他感到安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周一之前从不和保姆说超过十句话。尤其是作为作家的缘故,他把要说的一切都用文字在另个孤独的世界絮叨完了。他定的标准看似十分神经质,但都有他自己的道理。他在心里默默地设好了路障,就像打游戏那样一关一关,所以最后到达的那个人一定不止是保姆那么简单。她会有一定程度的文化,还会有一定程度的忍耐力。之前离开的那些人都欠缺了这两点。   余良之前每次都以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周一,并且同情地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女孩,其中不乏漂亮的。他心都碎成花瓣状了,周一还是孜孜不倦地坚持到底,绝不妥协。在承受余良喋喋不休的抱怨以后,他把标准又提高了一个档次。这个人必须要有自己和自己相处的本领。他——主人不是她的朋友,她要自己去杀死那些一个人玩的时间。   难怪方程雨第一眼就被余良盯上了。余良觉得一般人无法忍受他那哥们儿谜一样的脑路构造,当然除了高智商的自己外,那么就只有找个傻点儿的了。方程雨非常符合,傻乎乎、有文化、能自己玩儿。余良倒是真没想到,方程雨和周一的书玩得这么开心都能忘了他哥们。   这天余良在介绍所睡饱了以后,整个人打着鸡血就找周一玩来了。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周一不理他,然后他一个人讲得嗨了在沙发上打滚。   门铃响了三声,方程雨放下手中的书就来开门。   “老板。”   “小方呀,干得还习惯吗?那个老周呢?”余良熟门熟路地进门,把灯一开,就看见周一坐在沙发上,客厅放着歌,他不动声色地听着,也完全没理来人。   “老周这是大白天演鬼片呢!”余良对方程雨说,“周一他...嘘—”方程雨扯了扯余良,两人进了书房。   “小方呀,你这是怎么回事?”方程雨连忙放开余良的衣服,“对不起。”   “老周是不是和你说他要找灵感呐?”方程雨点点头。   “老周是不是还要你烧好饭自己吃别理他呐?”方程雨又点头。   “他这样几天了?这种鬼上身的症状?”余良好整以暇地坐到周一的椅子上看着方程雨。   “一星期了。”方程雨老实说。   “你刚才在干嘛呀?”   “我在看书。”   “你们两人玩角色扮演是吧。他都这样了你还看书?”余良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方程雨觉得非常难堪,站在那里一愣一愣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劝周一,自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或者把自己摆在阳台之后就一直这样,可是每次她去劝,周一都淡淡地叫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也在干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不要打扰他。   “得!准备进医院吧。你也收拾收拾准备做好照顾他的思想工作。”   方程雨担忧地问余良还能怎么办,余良跨出书房,径直坐到周一身边,“还能怎么办?饿晕了直接抗过去!”周一丝毫不为所动。   方程雨也坐下来,挨着周一,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把周一的身体掰过来,使了全部的力气,周一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的动作,使劲之后不忘保护他的关节,他因为很多天没吃饭脸色和白纸一样,“你干什么?”他声音虚虚实实地在音乐声里。   “周一,你不能饿晕了。”方程雨坚定地看着他,然后快速站起来去厨房乒乒乓乓捣鼓什么。   余良站到他面前,看他虚弱得跟朵小白花一样,他不忍心地开口,   “哥们儿哟你可得把自己养好咯,你的非洲小保姆那么担心你你看看!”他指了指厨房,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还有兄弟我!等着和你一起站在诺贝尔的领奖台上大杀四方!啊!你争点气!”   周一低下身体,喃喃自语,“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客厅只有厨房传来的声音,过了一会儿,   余良突然啊一声,拍了脑壳一下。   “哥们儿三十了是吧,瞧我这屎壳脑呀!你等着我给你张罗张罗!怪不得这么没劲,我说你们搞艺术的别弄得这么含蓄行不?”说着往门口走,“想女人了也不能这么闹腾自己啊。那什么小方啊,我先走了啊!赶紧给我哥们儿做好吃的天天做啊,老周这是总算开窍了。”余良念念叨叨最后欣慰地离开了。   方程雨只觉得余良来过是一个错觉。周一还是原来的那个姿势,音乐没有间断过。她自己捧着一个放了肉丝和青菜丝的粥碗,走到周一的跟前,她僵硬地开口笑了一下,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周一也没有看她,仍旧闭著眼睛。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我就被扔在乡下跟我外婆一起住,外婆是个很忙的人。你猜猜我外婆是干嘛的。”没有让人听下去的欲望。   周一没有开口,方程雨吹了吹那碗粥,继续说,“即使看过那么多书也猜不到。我外婆是一个丧礼乐队的主唱。她很厉害,会很多戏文也会讲很多故事。”没有很厉害的感觉。在这种语气里,即使是蜘蛛侠也变成了蜘蛛。   可是周一闭著眼睛轻轻地说,“我没有听说过丧礼乐队。”   方程雨呐呐的,“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种职业叫什么。大家围成一个圈给死人棺材唱歌,我当他们是的。“   “有一天我看外婆没在家我就自己溜出去玩了,每个人都说我小时候是个很皮的女孩。农村里的人都不喜欢这种小孩。”方程雨搅拌着粥,一下又一下。真的看不出来很皮的孩子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来到杂货店偷了一个糖果,然后我问那个老板外婆在哪里。老板告诉我外婆在一个可怕的地方,还指给我路。我沿着那条路走了,来到一条小巷,我想只有这条路了,外婆肯定在里面。”   方程雨把粥舀出来,一勺放在周一嘴边,“你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吃了这一口我就告诉你。”不用太费力就可以猜到的情节,你没有编故事的能力。你只能描写或者被描写。   周一微微张开嘴,吃完那一口之后,对方程雨说,“我自己来吧,你把故事讲完。”   方程雨把粥递给周一,自己坐到他边上。   “以前我胆子很大,经常搞破坏。外婆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讨厌我,她还教过我弹扬琴。我很想念她。”这一句真的有起伏,可是太微弱了,和将死人的心电图一样,我没有感受到你很想念她。   周一看着她,“洋琴?”   方程雨道,“一种外形很像古筝,但声音比古筝清脆的琴。我乡下那里的人都叫它扬琴。”   “那老板说外婆到了可怕的地方我偏不相信。然后我就去了那个小巷里。”   方程雨突然停下看着周一,直到周一自己把一口粥吃进去她才接着讲,“小巷里很黑,没有灯。偶尔还有风吹过的声音,确实很可怕。我当时唱了一首歌给自己壮胆,我看到巷子尽头一个门开着还亮着灯于是我就进去了。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吓了一跳。”没有被吓到,讲故事的人没有被吓到,听故事的人只想要求暂停。   方程雨又停下看周一,发现他自觉地吃着粥,又重新调整情绪讲故事,“那里很亮,我就想什么可怕的地方,下次要去多偷那个老板几颗糖。我放心大胆的走进去,发现里面没有人,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水果还有一些吃的东西,还有一张很大的照片。我认识那上面的人是经常对我笑的毛爷爷。我继续往前走,看见了一个大木箱子,我以为里面有什么好吃的,就用所有力气打开它,可是我看见毛爷爷躺在里面一动不动,脸色是固定住的那种白色,我还伸手摸了一下,冰冷的就好像水的那种温度。”是死亡的温度,你摸过死亡。   “你已经吃完了,剩下的你一定可以想像。我去洗碗。”方程雨说着要把周一手上的碗拿走,周一把碗递给她,然后抓住方程雨的手,示意她坐下来把故事讲完。故事已经猜到结局,可是因为不一样的声音而轻微有所不同。   周一的手凉凉地,他没有放开方程雨。直到她讲完了那个故事也没有放开。   “我当时明白过来,毛爷爷没了。我还不知道死,我只感觉可怕,毛爷爷不会再对我笑了,我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后来外婆就赶来了。我在一个老人的怀里,见证了另一个老人的死亡。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其实难忘的有很多,不止是死。你肯定有忘不了的经历,比一只蟑螂印象深刻,比一个人的死要肤浅一点。   “我要去洗碗。”方程雨觉得不适。   周一仍然抓着她的手,一挣扎就可以离开,但是她没有。   两人坐了很久。方程雨感到手被抓着的地方开始发烫,   周一终于开口,   “你不要当我是小孩。”   方程雨转头去看他,他没有因为吃了东西嘴唇就变得鲜活。仍旧苍白,她下意识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周一放开了她的手,“谢谢。”   方程雨觉得自己刚才一定被什么附体了,话这么多。   可是你还没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诉我。周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心里说。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已经没有蜘蛛侠了,蜘蛛们都忙着织网。   ☆、第二十二章   接下来的几天,周一按时吃了饭。余良打了电话来,他表示手头有很多女博士女硕士愿意接纳伤残人士想和周大才子见个面。周一直接按掉电话,关机,并且把手机放到床对面的格子上。   这样做的副作用就是,余良再次花枝乱颤地来了。   “小方呐,去把老周叫出来。快快!”余良这么多年从未担心过自己的个人问题,号称花丛中飞过片叶不沾身的他竟然最后败给一个小姑娘,这是时间爷爷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当然这是后话,此时他满脑子想的是把周一推销出去,别一副即将发霉的样子。   方程雨去敲门,正巧周一非常冷静地推门出来,于是两人坐在沙发上探讨周一的终身大事,方程雨勤劳地在拖地。   “猜猜我怎么说服这些个女博士心花乱颤愿意与周郎相见呐?”   余良开启自嗨模式,周一看着方程雨在客厅来来回回地平移着,自动开启了噪音过滤模式。   “......”余良说得实在口渴,他对方程雨说道,“小方打杯水来。”   “不要紧的。”周一又说,方程雨不知道该怎么办。   余良灵光一现,“小方啊,你过来。过来坐啊。”方程雨放下拖把走过去,坐到余良边上,“坐中间!来中间!”   她坐在两人中间。余良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叠照片,问她,“你喜欢哪个?”方程雨仔细瞧着那些照片,漂亮有气质,每个都很好。   余良又问,“你觉得哪个最适合老周啊?”她挑了一张最白的。   “我和你说啊,这个女人和男人的目光如果统一的话,千年少有。你还真别说,这个叫江岩绝对是美女战斗机级别的,小方啊你先去忙啊。我和你说...”   周一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余良的喋喋不休休止于周一抽过那张江岩的照片后,余良立马就要求安排两人见个面,周一答应了。   余良非常高兴地离开了,方程雨还在拖地,速度慢了一些。   “方程你那里已经拖过了。”   方程雨停下来,回头看着周一笑了笑露出大门牙。   “你很快会有女朋友了。”周一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陈述。   “我还没有决定。”   “她很漂亮,有文化。”   “你过来。”方程雨慢慢腾腾走过去。   “她哪里好看。”周一指了指照片。   “她很白。”方程雨慢慢腾腾坐下。   “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没有犹豫。   “我是一个废人。”   “你不是。”   周一把身体倾向前一点点,“我为什么不是。”他突然用力往前,啪——倒在地板上。转过头看着方程雨,“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那是什么。”   方程雨有一秒钟很想哭,可是她觉得下一秒无论什么表情都可以代表嘲笑。   所以她面无表情地去扶他。   “明天陪我去好吗。”站起来之前周一说。他握住她的手,很紧,可是没有那种借助的意味。不是利用完就放开的力道。   “我有男朋友。他叫黄军,他...我有他照片。”她聪明又不凑巧地读出了温度代表的意义,开始口不择言。   “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把拐杖拿给我。”周一拿着拐杖沉默地回到了房间。   方程雨坐在地上小声地哭了出来。   次日,余良提早了一小时来公寓。方程雨看着他穿着一件深蓝色风衣整个人很挺拔,和正常人相比简直完美无瑕。如果没有那条假腿的话,一切会更好。她想,他就这样像个正常人出了门。   餐厅里,   江岩从来没有见过比自己还白的男人,而且他是个作家气质满分。   “你好,我是江岩。”   “你好,我是周一。”   “江小姐,我必须和你坦白。我的腿...”   “周先生,我已经了解你的情况。我今年三十五岁,姐姐照顾弟弟是应该的。”江岩坦白的让周一略惊讶。   两人相谈愉快,江岩非常博学,周一无论说什么她都能很快给出自己独特的见解,周一身上淡然的气质也让江岩间接看到了他的才气。   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江岩对余良的介绍非常满意。周一也在余良的追问下对余良说江岩是个不错的女人。余良激动地油门踩得飞快,交了两张罚单。   方程雨看到余良和周一一起回来余良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很空落,但她没有一丝泄露出来。她每天继续干活继续看书继续写日记,主角有周一也有她自己,和过去一样。   周一渐渐不再长时间每天呆在公寓,他和江岩偶尔会联系一起参加作家间的聚会。他与方程雨两人的交流越来越浅,向薄薄一层水被蒸发,和江岩两人的联系越来越近,在外人眼里像糖浆一般浓密。   天气转冷,秋天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方石柱从工地掉下来,摔断肋骨和腿。方程雨白天在干活的时候接到医院的电话后,她立马打车飞奔向医院。周一那时不在家,他不再把自己关在家里。   医院里,   程芳强作镇定,一直坚持到方程雨出现,全盘崩溃。   “我作了什么孽啊,一个两个都这样...”医院里经常听到人哭,经常看到医生不带感情地宣布死亡时间,或者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眼里只有家属签字,医生是死神。他匆匆忙忙决定人的生死,昨晚的应酬,家里最近不和睦,同事间的勾心斗角都是推力,手术刀刀锋铭刻着死亡死亡死亡...   方程雨晕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手背扎了针,“小伙子你女朋友低血糖平时要好好注意...”“谢谢医生...慢走...”是黄军。方程雨无力地张开眼看着他身边的这个男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爸爸怎么样,我妈妈呢?”   “他们很好,手术什么的很成功。你平时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黄军。”   “怎么了?”   “你靠过来。”   方程雨轻轻搂着黄军的脖子,突然放声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方石柱捡回一条命之后和程芳两个人商量。他们一致认为黄军这个青年带福气和好运,暗地里鼓励黄军向方程雨求婚,黄军答应了。   方程雨在周一家看着他频频出门,经常等不到他回来,她就先离开了。她条件反射地让自己每天写日记,自觉得就像高中那会儿老师不收作业她也能认真完成一样。   这边,黄军着手租了一套房子,已经向车队联系预约借车。   他亲自去方程雨工作的小区门口等她,程芳在自己家早早看见黄军在那打转,她告诉了方石柱,两人把门关起来偷乐。   方程雨脸色暗暗地下了楼,然后她像往常一样走向家的位置。黄军穿的很随意,他看起来像是路过,没有刻意的样子。方程雨木板一样不生动的脸,在看到黄军的时候,稍微变了一点,   “黄军,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正好路过,就来看看叔叔。”   “那我们一起回去。”她脚步依旧匆匆,看上去边上的不是他男友而是一个路人。   程芳和方石柱掩饰得很好,或者方程雨没那么高兴,她察觉不到别人的喜悦和兴奋是以自己为中心扩散开的漩涡。就像别人以为的,她的反射弧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当黄军突然下跪在她面前,她的第一反应是黄军出什么事了,直到黄军把求婚的戒指拿出来,小小的光芒折射出她心里的第二反应,原来她在被人求婚了。应该要高兴。眉毛往上翘,眉头皱起来,可她觉得意外。于是她下意识地去看父母,程芳已经泣不成声,方石柱坐在轮椅上此时已经背过身。   她感到无助,眼前这个男人,跪下来没有电视里演的那么潇洒。她怀疑,他有某一步姿势挪动了造成他的总体不令人满意。“我...”她又扭头去看自己的家,桌上已经摆满了佳肴,椅子的位置也精心对好了方向,炉灶那里有噼啪的烧柴声响,她开始闻到锅里的鸡汤味。“妈,鸡应该烧好了。”   程芳抹了抹自己的脸,“哦,我来我来。”方程雨收回自己的脚步,调整了一个方向重新面对黄军,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不卑不亢,单膝跪地,她突然眼前闪过周一那张苍白的脸,“我答应你。”方石柱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程芳瞬间挂上了一张新的脸,年轻了好几岁,“来来,快吃饭。”黄军慢慢站起来,腿还没有发麻,这一过程不过几分钟。几分钟就假定将两个人联结。   这样过了几天,某天下午周一回到家,发现方程雨不在。他很累,于是慢慢让自己坐到沙发上休息一会儿。他一眼就在地板上看到了一张红色的卡片,没有照片只有字。他用完整的那只腿去踩那张卡片,渐渐把它拖回沙发旁边伸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他冷静地弯下腰,把它拿起来。   新郎黄军   新娘方程雨   一个爱心里面印着百年好合,背面一个草字大大的缘   他用手摩挲着那个“缘”凹陷的部分,突然笑了出来。   笑了很久,他放下卡片,起身回房。   几分钟后,他又打开门,用拐杖把卡片从沙发上往门边移,再次拿起它,用手指遮住方程雨的雨字,然后他真的放下卡片,回房间。   当天晚上他的疼痛又发作了。这一次他觉得痛到死,在冷汗和痛觉中打了电话给余良。三更半夜余良推门就看到周一像一只狗趴在地板上,一副快死的样子吓得他差点哭出来。他把周一背到自己的车上,飙车飙到一百八十码无视数不清的红绿灯和摄像头,深夜赶到急诊室注射吗啡。   其实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余良陪着周一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他发现周一不见了。   “小方啊老周有没有回家啊?你结婚呢,啊红包改天给你啊。...没事没事肯定没事!你放心,我挂了啊。”余良开车回到了周一的公寓。他站在门口使劲敲门,拳打脚踢,门铃炸掉都没回应。他只好去找方程雨去拿钥匙。   余良远远望见方程雨穿着一件粉色的旗袍,很土的那种粉。黝黑的皮肤搭配乡土的粉色,看上去一点都不俗气,反而摆上方程雨那张木讷的脸有种娇俏的诡异美感。画好妆的方程雨听到他的消息之后一直就站在门口等,余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从钱包里把所有的一百块都拿出来,折叠几下就过去了。   “小方啊喜事喜事,怎么不事先和我说说啊。”   “我也...他突然...我就答应了。”支支吾吾又吞吞吐吐。   “明白明白。”余良笑容满面,可是心里着急地都快沸腾了。   “周一他怎么了。”   “没事,和我闹着玩儿,这个给你意思一下代表我和老周的祝福。希望你以后日子幸福美满,早点抱上大胖小子!那什么我得走了!”   “钥匙。”   “哦哦这不昨晚没睡好么。没记性,那,祝你幸福!走了啊!”   余良匆匆跑到路的对面去。方程雨心下一阵苦涩像蚯蚓游走遁地不见来不及被发觉。   “那人是你老板啊?”程芳问,今天的程芳也化了妆,一点也不真实了。   “嗯。”   “新娘子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快点进来啊!”   方程雨看了十五楼一眼,被程芳拉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午睡时间越来越短,我是不是老了。      ☆、第二十四章   过了一段时间,一辆帕萨特开过来,黄军坐在车里和那天的三七分装扮差不多。他特别兴奋,一下车马上往里面跑,后面一车队桑塔纳纷纷响应号召似的也滴滴滴地叫,所有来接新娘子的人都在起哄。   方程雨在起哄声中出了门,不自在地扯自己的裙子,直到黄军来到她面前。   “抱进去!抱进去!”先是最前面的那个桑塔纳司机说,最后大家都叫“抱进去!抱进去!”那天,那条街上所有拥挤停滞的车和凑热闹的路人们都见证了新娘子被新郎抱进车子脸红的场面。所有桑塔纳一起按出喇叭,声音刺耳却真的营造出一种热闹非凡的喜庆。   俗世的安全感嘈杂,存在感极强,密不透风,让人无处可逃。快乐不快乐,哭泣或者大笑都被人一一见证,如同目录上的名称和页码一一对应。所以你要高兴,要脸红,要有一个新娘的娇羞。你呀你。方程雨坐进车里就开始沉默,黄军坐在前面,她从身旁的车窗那里看到自己穿旗袍的样子,不经意嘟了嘟嘴,红色的嘴唇像一朵红色的花皱在一起,整个人不由自主往边上挪了挪,“你怎么了?”黄军问她。   “你看我像一只打扮好的猴子吗?”方程雨小声嘀咕。   啊?   公寓里,   “哥们儿,可让我找到你了!”   一如余良猜想,他在家,   周一坐在阳台的椅子上面,手里拿着小被单不知道看什么。没有过分的喜怒哀乐,眼神始终清淡,无事真正发生在他眼里。可是被单下紧握的手,沁出的汗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被俗世绊住了,是不是一个地方绕不过去站在那里,和所有人一样。   没有结过婚的两个男人,在阳台上看着自己熟悉的那个女人被抱进车里,距离太遥远,彼此都可以自行想像她很害羞。   余良想,“小黑妞也有这么迷人的一天。我将来一定要娶个大美女。”   这个女人却在周一的思绪中走远,在他的背后探寻,等到她转身的时候,他还没有察觉。   他把她冰冻成一根拐杖的模样,黑色的拐杖。   两天以后,方程雨打来一个电话给余良。她在电话里说她要辞职。余良叹口气答应了并且祝福他们心想事成。   周一听到消息没什么反应,只是他又开始继续没日没夜敲键盘。余良是真的找不到人来顶替方程雨,他都绝望了。可是他那一颗红心不允许他放弃他的好哥们儿。于是他亲自上阵,但坚持不了几天,他就把自己玩坏了。周一表现出来的置之不理是即使余良要从他阳台做自由落体运动,他也不会哼一声。   余良觉得必须要找一个人来陪他。他找到了江岩。江岩一点儿也不惊讶,她认为这是周一写作的一部分,虽然她不是作家可是她明白有些人只有在疲累饥饿痛症或者睡意中才能酿造出属于他们的美酒。听完江岩的意见,余良瞬间觉得世界都不好了,就差没跪下来求江岩,他乞求江岩一定要去救救他兄弟,要他以身相许都没问题。江岩其实对他们两人的友谊十分好奇,虽然她也很忙,不过最后她还是答应了。   江岩这个人绝对是非常优秀的,工作是一个出版社的编辑,而且人长得也很好看,名校毕业,往年求学也是一帆风顺。她生命中唯一的缺憾就是高中追求一个男生,男生拒绝了她。那男生外表平淡无奇,但是作文写得特别好,她说对那人特别有感觉。后来长大成人交了几个男友都无疾而终也许他们文笔都不行也许他们床上不行。没什么了不起的,没人爱你,就越发显得自己的重要性。然而越是独身,就越是在自己身上投射出情感惰性来,于是她就单到了三十五岁。   这天她工作会议结束之后,来到了周一的家。余良把钥匙给了她,她开门进去以后发现这套公寓暗得简直像个洞穴,或者更确切地说,像副棺材。她也曾经捧出好多有名的作家,他们的生活习性也非常奇怪比如昼夜颠倒或者必须要坐在马桶上才能有灵感又或者只有在密闭的空间当中才能写几个字等等,但是没有一种像周一这样把整个生活环境都简化成他笔下的基调,看来余良说得不假,周一确实拿命在写作。   江岩走到一个紧闭房门的房间,敲了门。一如她所料门一定不会开。所以她没有再多做停留回家去了。   第二天江岩去了家居市场,买了茶几、电视、书架、柜子等等一系列齐全的家具,还要求店家当天立马搬过去装起来。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她坐在周一的沙发上看自己买的电视。她还把家里的咖啡机带过来,此刻客厅里弥漫一股浓香。   她陶醉地在沙发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岩绝对不是恶毒女配。   ☆、第二十五章   方程雨躺在床上,穿着那件粉色旗袍,半天才回过神。   昨晚的一切都像雾气,她躺卧在雾里,毫无知觉。   黄军的朋友挤满了房间外的客厅,别搞错,他们并不是在闹洞房。   新婚那天,方程雨就有些奇怪。程芳其实早就有不好的预感,自从那个什么老板递给方程雨红包以后,她在家里就一直问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啊,黄军什么时候来啊,程芳以为方程雨是着急着嫁人就劝说这结次婚是多难得啊不好好经历好好感受怎么能行呢。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方程雨的表情比苦瓜还苦,她转过身子不去看门口,然后咚咚咚地跑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大家都以为这是害羞心急的表现,彼此笑得心照不宣。   二楼房间,她趴在那里,把自己伸出窗外像根竹竿一样,拿头转来转去使劲瞧十五楼,就在她扭着腰发现周一其实就坐在阳台的时候,她啊了一声整个人突然撞到窗棂上。   程芳听到声音马上跑上楼,   “傻姑娘啊,有那么想吗!碰哪儿了?哎哟这头啊都要肿一圈了!”   程芳急急忙忙又下楼从楼下的柜子里拿了一瓶山茶油就往楼上赶。黄婶看到了就问,“怎么了这是?”   程芳只念叨着“希望来得及,菩萨保佑一切顺顺利利”,门外立马传来了滴滴滴的车声。   程芳情急之下,倒出一小把油往方程雨额头上抹,结果油控制不住滴下来,糊了一脸,方程雨急忙用手擦了擦,于是就有了那句著名的“你看我像画了妆的猴子吗”。   当她坐进车里的时候,黄军比她还娇羞,“小雨听说你...急着要我来...,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方程雨不是特别乐意黄军叫她小雨,她从车窗那里看到自己像只猴子之后,心情就不好,“你叫我方程好吗?”   有人说过,“我叫你方程可以吗?”,两句话,声音如同双手合十般契合莫名使她想起周一。   “方程?”黄军坐在前面一愣随即答应道,“好啊。”   方程雨下意识把脑袋伸到前面,“不对,你要说可以的。”黄军温柔地把一只手伸出来,“可以的。回去坐好。”她这才满意坐回后座。   黄军的朋友亲人还是很多的,坐满了六桌。大家都很高兴。酒足饭饱之后,几张桌子上杯盘狼藉,黄军呢已经不省人事好几回。朋友们把黄军送回新房,大家跃跃欲试要闹洞房。   黄军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好了,他逮着谁都要抱,嘴里叫着“小雨小雨”就把他男性朋友纷纷给强吻了。大家一看决定还是下次补回来,免得自己遭了秧,于是都离开了。   闹也闹了,酒也喝了,老婆老公一张床都齐全了,接下来就是那档子事情。   黄军脸红的和猴屁股一样,他推开方程雨在的房间,当着床上的人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钻到床上来。方程雨等黄军困得眼皮子都抽搐了,迷迷糊糊间突然被什么抱住,还被哈了好几口气,浓浓的酒精味弥漫整个房间。   她彻底清醒,不顾脸上沾了多少口水,不管来人叫她小雨还是老婆,使劲扑腾四肢和溺水的小鸡一个样。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别人的老婆,要履行夫妻的义务。她也没有意识到,进来的这个人是她的丈夫,是要陪伴自己走完人生后半程的人。她在那一瞬间只做出一个女性必要的正当防卫。没有人可以估量,方程雨在那一刻会对这个莽撞攻城略池的男人将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男人非常高兴。他虽然喝了酒可是潜意识里面对方程雨的青涩反应有着本能的满足。他以前的女朋友可是个个身经百战,他为自己的眼光独到喝彩,然后那大家伙就翘起头,朝方程雨昂首示意。将军牵着战马前来迎战,丝毫不觉危险。方程雨哪里见过这样的黄军,野兔子一般乱啃,狗似的伸舌头在她身上到处流下口水,还有那个代表男性的棍子和钥匙扣一样往她身下挤。   敌进我退,她打了黄军一巴掌,软绵绵的。将军不吃这一套。   她张大嘴巴咬了黄军的耳朵,但没敢咬断出血,将军只当是小打小闹,兴致高涨。   方程雨使出杀手锏,她趁着将军不注意干净利落地给了他兄弟一脚。将军终于倒下马。   敌人惨败。他的家人和朋友全杀回来了,站在房门外敲打着门,替将军报仇来了。   方程雨望着天花板,用枕头将自己整个头蒙起来,整个人贴着床向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继续留在父母身边不好吗,继续在周一家里干活看书不好吗。   昨晚她踢了黄军之后,黄军立即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把一个睡在他客厅的朋友吵醒了。那人过来拍打房门,就见黄军光着身子,捂住下面,一蹦一蹦。都是有经验的人,朋友立刻送黄军去医院。方程雨倒好,迅速跳下床,把门一锁,躺床上睡着了。困意让她无法思考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睡眠引诱着她进入不管不顾的梦境。   此刻的她终于清楚自己干了什么事之后,做好照顾黄军一辈子的打算从床上坐起来,不顾自己满身狼藉,推开门面对众人。   客厅的人很多,高高矮矮,胖瘦不一,她下意识地挺着胸如同斗鸡站出来。   人影憧憧,   “啊,怎么回事啊,这个女的把黄军踢进急诊室...”   “我也是早上接到电话赶过来的...”   “以后黄军还不得忍受家暴...”   “黄军告诉我她那媳妇在里头蹲过...”说话的那个人还比着八,耳边嗡嗡作响,方程雨觉得自己又陷入一个怪圈。她不是奇怪的人,不是...“啊——我不是奇怪的人!”   方程雨失声尖叫,一头凌乱的头发配合着她不整齐的粉色旗袍,加上皮肤黝黑的冲击,俨然一副疯婆子出院的模样。   “天呐,黄军追求这么久的女人怎么是个疯子...”   “是啊那怎么了得的啦...”   大家都在看她,目光发射出一道道子弹或者激光。她身上都是窟窿眼瞬间变成了一只黑乎乎的泡芙。   她突然转过身,往大开的门飞奔。   “怎么跑了啊...”   “赶紧打给精神病院!”   她逃亡一般地跑,直到上了一辆大巴士。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驼背的老奶奶坐在车座上看着她。   “我又干坏事了。”她恹恹地低下身子。   “要开了,赶紧看看拿齐活了没!”司机上车对乘客说道。车上一坨粉红色还在那蠕动是怎么搞得,走近看了看,“诶,姑娘你不是我车的啊。”   “就是说这姑娘一进来就哭得不行啊...”   “不会想不开吧...”大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同情地看着方程雨。当然也不乏把她当成疯子的。   “你有没有亲人或者朋友的电话?你可以用我的手机打给他们。”一个青年建议。   “是啊...”   没有朋友,没办法告诉亲人,她这辈子无法再从一个噩梦把父母惊醒让他们去做另一个噩梦。   还有谁可以接受她。   可能只有周一可以。   可是没有手机她忘记了周一的电话。   公寓里,   江岩在门外指导搬运工摆弄家具整间公寓热闹得近乎吵杂。周一在房间里皱着眉头,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响。回想这个他三年前搬进的公寓,带着空荡的内脏迎接残躯的自己。他没有让它遭受钻孔撕心裂肺的折磨,没有让它在油漆涂抹之下面目全非,仅仅是简单地买了一张沙发,一张床,一台电脑,两个音响,两张桌子,几张椅子。后来余良非要订做几个柜子他随意了。再后来余良非要弄个厨房他也随意了。所以现在江岩一定要破坏他原有的寂静,他也选择随意。   由于江岩连续加班睡眠不足,所以闻着咖啡香就立马睡着了。   然后就出大事了:公寓着火了。先是一股织物烧焦的气味,让人错以为是家具的味道没有散去,然后是煤气灶的煤气像放屁那样无声无息弥漫出来。可惜尽管这样,江岩还是没有醒来。   周一在房间里面,闻到的气味自然淡一些,可他敏感地察觉到不同。尽管不确定有没有危险,他还是脱下身上的背心用很久之前方程雨端给他放在床头柜的一碗水将其淋湿住鼻子和嘴巴,另外一只手打了电话给余良接通后就把手机放在裤子的口袋里,然后他撑着拐杖出门了。好像那种打妖怪的大神一样淡定,即使他看上去有气无力。   江岩已经有些神智不清,门外的气味已经很浓郁,尽管拉着窗帘关着窗可以减少空气的对流,可是很难保证火星不会一触即发。周一毫不犹豫地用拐杖敲击江岩的后背,江岩痛着醒来。周一快速地捂住她的嘴巴吃力地一边勾住她脖子拖着她向门口走去一边艰难地维持自身的平衡。   江岩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扶着周一往门口走。到了门口之后,江岩二话没说拿了防火栓就往里冲,周一用尽所有力气喊了声小心厨房就晕过去了。   余良赶到的时候他看见江岩已经从火势蔓延的公寓逃出来,周一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捏着根拐杖跟埃及法老似的。于是他赶紧背着周一同江岩一起走了应急梯,等到重见天日,结果十五楼的高度没把他们两累死,也累死了。   周一进了医院,不是因为在火灾里吸入过多有害物质,而是被饿晕的。   病房外江岩一直抱着自己双肩在那哭,她的新家具啊,周一的家啊,怎么办啊。   余良去外科扎了几针,因为腰扭了。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江岩,还能怎么办让我哥们住你家呗,余良想。   她好不容易来到周一的小区楼下就听见有人议论纷纷,什么“还这么年轻啊”,“怎么是个残疾人啊”,“怕是很难说了...”她试着慢慢让自己一路跑来紊乱的气息平复下来,她伸着脖子踮着脚看着那个窗口,却只能看见焦了的一片黑色。这时她脑中的一根根弦,就像一根根手指头那样从紧握到被生硬地掰开彻底松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周一在医院里睡了四天,手上一直插着针头输着营养液,苍白的嘴唇直到四天后才恢复一点血色。江岩也从没碰到过火灾地震这样鲜活的灾难自然想来心有余悸。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休整休整,然后重新再投入工作,同时利用这几天一直守着周一的病床。   此刻她望着病床上的男人。要不是有这个男人,我早就死了。她想。   她把周一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拉起来放到自己的手里,再慢慢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落下蝴蝶栖息一般毫无重量的吻。   残疾又有什么关系,他是个优秀的男人。她对这个男人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其实这个动作挺美好的:一个美丽的女子向苍白的瘸腿骑士表达爱意。可是这一切在凑巧上门的余良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余良事后是这么形容给周一听的:   江岩有严重的恋手癖,她先是拿起周一的手像看一块新鲜的肉一样闻了闻,然后五指和周一的手相互交错,目的是为了感受周一手掌那迷人的骨感。最后双眼迷离地看着那只手落下银讫两清盖章一般的吻。   江岩坐在旁边听着差点没把隔夜的东西吐出来糊余良满脸。   周一则一直皱着眉头听完余良的描述。“哎,纯属玩笑啊,较真你就输了!”余良对着醒来靠着床头的周一说道。江岩其实原本没有对周一有过多的想法,即使有,周一和她一段时间相处的表现也抹煞了她的心思,但是这一次之后,江岩觉得周一简直比正常男人还无畏。她在心里给周一很高的评价:有才学,性格温和,懂得保护人。总之一切非常满意。怎么之前没觉得他这么优秀这么难得呢。她望着周一想。   “江岩,喂!思春呢!”余良大手往江岩面前挥了挥,“脸红什么呀,难不成你真有恋手癖?”   江岩抬眼看了看周一,没想到周一正盯着她看呢但是却神色坦然。   出院了以后,余良张罗着要给周一买另外一套房子,还要把周一带回自己家里。江岩说不用不用,周一可以先住她家,况且周一是自己的恩人更要好好照顾他一段时间。周一没什么意见,应该说他没发表意见,注射了止痛药之后他毫无知觉地就被余良抬到了江岩的家里,然后余良说了一句“好好把握啊!”就溜了。   周一早期一段时间得了抑郁症,但他后来渐渐克服找到一个笼子把它关起来不常发作了。这次出院医生也是为了他的康复着想建议他服用一段时间的抗抑郁的多巴胺类药。   这天晚上江岩拿着一份他以前出版的作品的介绍来到他的房间。周一刚吃完药,由于房间的光线实在太暗,出于尊重江岩也没要求开灯,于是两人就着一盏台灯谈开了。一直到十二点多,江岩为了照顾到周一的不方便将介绍拿到床上,两人说到兴起,江岩一激动不小心碰到周一的关键部位,然后就有了反应。   “你在干什么。”任谁也无法抵抗一个白玉一样的男人躺在床上来一句你在干什么,尤其在一盏台灯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暧昧和迷离起来。   “我们都是成年人。我可以帮你。”江岩在这方面倒是看得开放。   周一脸色有些泛红还好就着黑夜看不大出来。   “你先出去好吗?”不生气也没有想像中的羞涩。   “你不要我帮你?”江岩简直不可想像周一要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出去带上门好吗。谢谢。”周一拿过身旁的被单盖住自己的下半身。不带温度地说。   江岩出去之后,周一把手放在那里,开始扭动自己的身体。   对于常人大部分欲望来袭的时间里,这样做习以为常。   可是由于周一体质的不同,常常累到或者痛到无暇去想欲望这回事。欲望对于他是很遥远的回应。他以前写过欲望就像是跳舞两个人的舞步远比一个人更加吸引人的注意。而对于残疾人,没有三条腿的消遣。没什么特别令人着迷的。欲望就像列车驶过,过了就不再费力去追寻。   他开始喘息,全身上下在黑暗由苍白色变为粉红色,虽然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他的皮肤确实在欲望中苏醒伸展。动作越来越快,他的脑中里一闪而过一张红色的卡片,新娘方程雨新娘方程雨新娘方程雨...然后他到顶点释放了出来。   他艰难地起身,身上的被单滑落在地。一尊黑暗中揭开幕布的石膏雕像,可惜只能再续断臂维纳斯的美了。在黑暗中美非无处可寻,只是欲望不与美共生于周一的身上。男人推开洗手间的门,扶着墙壁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注视着无所遮蔽的身体,洗掉手上的浑浊。那个地方,像身体一部分的残垣断壁,每次接受他的注视都一样,毫无生气。他多想剪掉自己的视线。   可是他还是看着自己断开的肌肤蜿蜒经过无数次生长于脱落奈何成为一块恶心瘦弱的肉。   任谁看到他的身体都会觉得恶心的。他这样想。   用手泄恨般掬起水掷向镜子里的自己。   你还有什么用,你到底还有什么用。   这样想着,周一笑了出来。   你还有什么用。   方程雨无法避免从自己家门口经过。她看见程芳坐在门口串手工,没有见到方石柱。现在方石柱坐轮椅不能工作,她的这个家还有什么地方用不着她?她呆站了好久,直到她看见黄婶过来神色匆匆地和程芳说了什么,她木板似的脸终于被人劈了一下从中心一条缝整个裂开了。她在程芳看不见的地方快速地跑过前面的一条街。从脸上的细缝里流出的眼泪拼命被风吹干净,又流出来。直到她跑到一家图书馆前,她终于刹下自己的脚步。   她走进去,直奔放着书的那个地方。   “你好,我要看书。”   “自己去那边打,想找啥就打啥。”管理员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手里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   方程雨坐到那排电脑面前,看什么?她输入几个字。点作家名称。   然后按着上面的编码走过一张张书架。   这样才有安全感,怀着目的,单纯不作他想,直到她找到自己要借的书。   方程雨那天一共借了三本书,一直看到闭馆也只看完一本。她不想错过剩下两本,于是她又到那个管理员面前。   “你好我想借书。”   管理员已经换完自己的衣服,把梳得光溜溜的头发一放,条件反射地伸出一只手“身份证,押金。”   “没有。”   管理员迅速抽回手,又把头发扎起来往门口走,拿来自己寄存的包,   “那不能办。”   “为什么。”方程雨知道,可是她还是问了。也许会被骂。被骂好过饿昏了头。   管理员以稀松平常的语气说,   “这是硬性规定。楼下楼梯拐角有说明。”   管理员都离开了,读者也全部在某个时间就不见了。   方程雨把她没看完的两本书偷偷放到最里面的一排书架,然后她也走了。   偌大的图书馆,在闭馆之后就显得冷清清。方程雨走到那个楼梯的拐角把《读者入馆须知》看了好几遍。她的心思没在字上,可是她在看完之后像获得了能量,往外走去。   程芳在下午黄婶过来之前就右眼直跳。   黄婶和程芳交情不错,方程雨的事情话也没敢说得多难听,总之就说了个大概,你女儿踢了我侄子一脚还有你女儿不见了。   程芳赶紧回屋和方石柱说这个事情。 方石柱听说女儿不见了悔不当初,他觉得都怪自己当初太心急,看错了黄军这小子,女儿肯定是被欺负了。   程芳哭得他心烦意乱,他当下决定去报警。   方程雨往回走的时候就看见程芳推着方石柱出了门。她没敢叫住他们,趁着他们都出去之后,拿钥匙进家里去。   结婚那天她没有拿那个小包,她所有的钱都在里面,还有两本笔记本,没有手机。手机丢在黄军的家里了。   她拿着那个包出了门。包里面有一千块钱,是上次余良拿给她当份子钱的。   首先她去了沙县小吃点了一笼蒸饺,一碗汤面,一碗馄饨。真的饱了以后,她跑到公用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给黄军。   一定要饱了之后,才能做重要的事情。   电话滴了五声,   “喂?”   她深吸一口气,”是我。“   “小雨?你在哪里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怪你,是我的问题啊,你现在在哪里?我叫我朋友来接你。”不要这样,宁可被骂好了,她想。你骂我,我们之间就有距离了,我可以走得心安理得。   “黄军。你听我说,我们不合适。”   “小雨你在哪里啊,我们面对面说好不好,啊?”   “你好了吗?”   电话那端短暂沉默,“还没有。小雨你回来我去接你好不好?”   方程雨急躁了起来,不要这样,不可以这样继续。“我不是小雨。你不要叫我小雨。”   “不是,你在哪里啊?你告诉我吧,我们慢慢讲好不好啊,你别这样啊。”   “你闭嘴。我不会回去。我不是你的小雨,我不是。“   “方程,你不是喜欢我叫你方程吗?方程你是我的老婆了啊,你回来,啊!“彻底踩到雷线。如果刚才还有耐心,现在只有暴躁。愧疚,暴躁,愧疚,暴躁,方程你先冷静好不好。   好。   她想到周一,间接地还有她的手机。   “你来接我。我在我家等你。”   电话挂断。方程雨往回走。她确实做了一件错事,但是打完电话以后她松了一口气。   永远是先低头的那个人错的成分多一点,这样她就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有个人说过,文人的大脑绝对和正常人不同。   那个人就是阿屯。   最后她被豆腐拍成了渣。   ☆、第二十七章   周一在江岩的房子呆了三天就主动打电话给余良表示想搬出去。结果余良那边传出不好的消息:他被合伙人骗了导致资金套牢。周一在电话里建议他卖掉介绍所的店面周转资金,电话那头余良一声不响。   周一担心余良,在他脑子里有一个想法,可是他没有驱动它。   又过了三天。江岩回家的时候把一张报纸递给周一。报纸上面赫然印着“无良商人非法集资谋取利益”,周一拿着报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对江岩说了谢谢,然后回到了自己寄居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里?现在我们谁也帮不了余良,你更要好好休息,别让余良再担心你了。好吗?”   周一坐在床上静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他是不是进去了。”   江岩不说话。   “我必须离开。”周一又站起来。   江岩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我打听过了,现在没有把握可以接他出来。”   “我有办法。麻烦你送我到于米人家的楼下好吗?”周一不再收拾行李箱,拿着拐杖往门外走去。   于米人家,一家很庞大的餐饮连锁公司。   江岩始终不放心周一一个人进去。周一坚持一个人去见那个人会比较好。   “哟这不是大才子么!稀客稀客!”于剑飞老远和手下人谈话就看见周一吃力地朝这边走过来。   于剑飞典型的小人得志,抓住机会能损则损,嘴欠得让人想抽他一嘴巴然后再缝起来。   周一没有理他,只管自己走向那个人的办公室。   “怎么着,想见爸了想着认祖归宗了?站住!叫声哥听听!”周一管自己走,身后一个力推向前,啪——他整个人摔在地上侧着身子要站起来。   门被推开,“剑飞!怎么回事?”还要再落井下石的人生生收了手。   “爸。”于剑飞立马收敛,一秒钟转换刻薄男到孝顺子的形象。   周一坐在地上,抬头看来人,年纪没有夺走他年轻气盛的轮廓,只是那五官无端糅合一股世故。   “我来找你。”周一撑着地想站可是站不起来。   于剑飞连忙假意去扶周一,“弟弟你没有关系吧。”   员工们似乎没有料想到董事长有个残疾的儿子都站在那呆呆看着周一走进董事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   “你这几年还好吗。”   “还好。”   “你想回家吗?”   于剑飞非常紧张看着周一的回答。   “我想你能帮帮余良。”   “余良是谁?”   周一坐在沙发上,原本一直低着头。听到这句话之后抬头看向那个人,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听过余良。   周一觉得自己没有回家的做法是对的。他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然后松开。   “他为你干了这么多年。你不应该不管他。”他在陈述一个他早就清楚的事实。   于琛似乎也没有点破事实的尴尬,   “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做不到。”周一看着于琛说。   于剑飞哼了一下,看着周一,“那你来干什么。”于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残疾的儿子,心中愧疚和遗憾一齐涌来。   “爸,请你帮助余良,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周一用两手按住拐杖起身看着于琛站了一会儿然后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于琛和于剑飞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一竟然这样丢下一句话离开了。   于琛看向另一个儿子,就要老泪纵横,“刚才他叫我什么?”   于剑飞在心里骂了句臭瘸子没有回答。   余良出来的时候,江岩和周一坐在车里等待。江岩深觉周一去见的人很有势力对他的背景十分好奇可是不敢问他。   “我是私生子。”周一坐在发动的车子里看着欲言又止的江岩说。   接下来江岩就不再从后视镜里看他。所有事情可以自行想像,添枝加叶,真相大白。   余良从监狱放出来,形容憔悴。一上车里就抱着周一。他泪眼朦胧。周一拍着他的背,   “都过去了。”余良使劲点头。   这次具体是怎么回事,余良不说,周一不问,江岩更是闭口不谈。   方程雨那边,她没有在门口等到黄军,却是等来了黄军他妈的一巴掌。   事实上挂了电话以后,黄军还呆在医院里面。原本这门婚事就是黄军擅作主张,先斩后奏。如果没有出那档子事,黄军准备把娃生了再告诉自己的妈。   再说黄军这个人。   黄军在二十岁的时候被一只老母鸡破了处子之身。后来由于黄军皮相不错被老母鸡怂恿做了小鸭子。这种职业来钱快速而且他本人还很享受,可是日子久了,他厌倦这样的生活,做做做,做不出一朵花来。年轻肯定还有出路,然而老母鸡为了绑住小鸭子,强行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黄军。   黄军结婚的事情只走了领证这一个仪式,没多少人真正知道。结婚好多年,老母鸡的女儿粗俗市侩,黄军不喜欢。他喜欢那种有文化,即便丑点也没关系的女人。后来交往了好几个也不过是打工妹大学甚至高中也没读过的女人。也就是说,黄军结过一次婚,所以他与方程雨一起是重婚。但是黄军真的很喜欢方程雨,尤其她还好骗。   方程雨一家人就这样被蒙在鼓里。黄妈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又要结婚了。如果不是有人打了电话给黄妈,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孙子们即将不久人世。她怨恨地想: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害的。老太太找到方程雨的家对着方程雨火力全开,破口大骂手也不闲着,方程雨的脸被甩得十分有型,左右两个巴掌正好凑成一个小翅膀的形状。   程芳和方石柱回来就看见自己女儿一副被洗劫的模样还来不及高兴程芳又要去报警,方程雨拉住她制止了她。问到底怎么回事,方程雨又不肯说实话。两个老人问黄军呢?方程雨就张嘴在那傻笑。老人又担忧地想女儿不会被打傻了吧?为什么被打了也不还手?   方程雨不会还手。在监狱的时候,队长把生产任务“公平”地分给几个人,方程雨永远是干的最多的那个。她开始总是无法完成,别人已经睡着了,她还在干。一直一直做下去,没有尽头。她赌气去睡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的任务更多。后来不干完的惩罚是不能打饭,有人好心地劝她,别没出去就先把自己整死了。   方程雨恨自己没有别人的优待,可是恨意在日复一日中被磨平均匀地摊在每一天中,让不甘取代。她羡慕别人完整的睡梦,直到不甘心化成动力,她变得可以接受这种生活。方程雨变成一张人皮傀儡,在监狱里没有感情地移动。不会还手。还手有什么意思呢。我又打不过你,我选择被打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被黄军骗了。只是觉得她和黄军之间的裂缝已经到了一脚跨不去的地步。她不忍心开口抛弃黄军,这时候黄妈的两巴掌更像是一个离别的终章,戳上以后,从此就算真的分了。这个令人安心的借口,终于给了方程雨这么多天一丝快慰的笑。   黄军的家里打了电话接连骂了几天,程芳和方石柱在电话里频频道歉。   方程雨就这样再次成为无业游民兼失婚妇女。   周一提出搬到余良家里住,江岩千方百计留住他,可惜留不住。不过她没放弃追求周一。   余良的店被人收拾干净得只剩下一家方程雨当初上门应聘的千巧保姆介绍所。余良不想呆在家里和周一这个闷葫芦一起,所以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就躺在介绍所睡觉,没事调戏调戏小姑娘。   方程雨一直想去找余良问问周一的事情,可是每次她到了介绍所就被什么魔力自动弹回去。   这天,方程雨从超市买鸡蛋不知不觉就到了介绍所门口。她拿着鸡蛋又要往回走,   “小方!哎呦这不是小方吗!”余良喜庆的声音抓住了她。   “老板。”方程雨回头看着余良发现他瘦了。   “买什么呢?不是和老公回老家了么?”说着伸手去掰她的袋子。   “鸡蛋。”有什么好看的。   “这脸越来越红润了。婚姻生活滋润的吧,嘿嘿。”   被打的肿还没消完呢。方程雨被余良亲切地拉到一旁,“大饼!去倒壶茶来!”   上次那个小姑娘屁颠屁颠地去倒茶。   方程雨不想回答余良的问题。每一个都不得不说谎来对待他的嬉皮笑脸。   “老公干什么的呀?”   “做水泥的。”   “是吗!那挺好!你现在干嘛呀!”   “我没...我...”   “小方,你不诚实啊。”余良突然严肃地说。   大饼端着一壶茶来了,问方程雨,“你没找着工作吗?”   方程雨想问周一怎么了,   “我那个...周一...那个...”   “老周?哎说起这个老周啊...干脆你来我家做保姆吧,月薪这个数?”他伸出四根指头。   她想了想,工资挺高,家里没有收入所以必须要接受了。   “好的。”   最终方程雨挫败地出了介绍所。到最后还是不知道周一怎么样了啊。   她把工作的事情告诉了两个老人。   程芳觉得那个老板不吉利。上次那老板一出现就让好好的婚事黄了。   方石柱倒是认为那老板很大方人不错,老人的脑子不知怎么就往那方面想了。   “小雨,那个老板是不是对你有那个?”   方程雨这次很快反应过来,“绝对没有。”怎么可能。   “哎,找到工作以后,再好好找个人。”方石柱十分惆怅:自己坐轮椅,女儿又刚经历退婚,老婆做手工又赚不了几个钱,自己不能做工还成为孩子的拖累。他深深地感受到自己对孩子的歉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过了两天以后方程雨打电话给余良。   “老板,什么时候去你那里。”   余良电话里头的声音闷闷的,“小方?今天就过来吧...”电话立刻就被他挂掉。   已经是下午两点半。方程雨坐公交转了十来个站才到余良的家。余良年纪轻轻就住了别墅。她站在门口按了门铃。门开以后余良顶着一头鸡窝睡眼惺忪地看着方程雨,“小方?进来吧。”   他自顾自靠在沙发上不是很清醒。   “怎么迟了啊。”   方程雨也跟着进来,不过她没坐下。一直站在那里,等着余良交代工作。   “坐吧。”   “老板你家真远。”   “远吧,嘿嘿。”他完全不是正常语调,是不是梦话也分不清楚。   “你家真漂亮。”她假意好奇又羡慕地看着周围。其实有什么好看的,华而不实。   “谢谢啊,那什么你开始吧。我睡一会儿啊。”然后他就笔直地躺在沙发上,拿枕头盖住自己的额头睡着了。   方程雨看着余良一会儿,大约过了五分钟,她站在原地扭了扭身体做了几个鬼脸之后发现余良一点动静不给,于是她放心大胆地往房子四周走去。   房子确实很大,厨房客厅都在一楼。然后一楼就没别的了,方程雨站在楼梯口想一楼最多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利用率啊。   她走上楼梯,在楼梯的转角那里看到一辆全新的轮椅---连吊牌还挂在触目可见的地方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下,但她按下心底的感觉继续向楼上走去。楼上有四个房间,一个书房。她先走向书房。入目可见书架桌子椅子电脑,书架上摆着几本书歪歪扭扭,角落里面还横着一部游戏机,线头都戳出来露在外面。她心想游戏机和他的主人一样不拘小节。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离开书房,一直走到二楼隔开来独立的卫生间那里打了一把水胡乱抹了抹脸又下楼去。   一直到晚上七点,她把余良摇醒,“老板我走了,饭菜都在厨房。”   “哦,那什么,几点了啊?”   “六点钟。”   “行,你走吧。”他又笔直地躺下去,   过一会儿,他坐起来嘀咕着“饿了啊。”摸着肚子在饥饿感的指引下来到厨房。   余良整了一碗饭坐在桌子上吃了起来,菜一入口他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方程雨手艺确实不太好,自己给忘了。吃着吃着饭菜让他越来越清醒,想到自己以后天天回家要吃她做的饭菜,余良头皮发麻。他想了一个办法,端着饭菜往楼上走去。   推开楼上左数第二个房间,一片黑暗。啪---,一片亮堂堂   “关灯。”   啪----,“老周,起来吃饭吃饭。”房间再度恢复黑暗。   “放那里,谢谢。”   “老周,那你自己来啊,一定要吃。我去打个电话。“余良砰一声关上门,把完整的黑暗还给周一。   周一根本没起来吃饭,他一直睡,如此执着于他的睡眠,就算醒来也也以为是晚上。   余良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犹豫了几分钟,打了一个电话。   “大饼。是我。睡了?哦那明天介绍所见到再说。”   第二天介绍所里,   “老板你昨天打电话给我什么事情啊?”大饼在一旁给花浇水问余良。   大饼原名叫项达萍,余良刚认识她的时候就“像大饼像大饼”的叫,时间一久达萍就成了大饼了。   “我想换房子,不要很大,一人住就行。”   “你不是有房子吗?”   “我不喜欢...”不喜欢保姆烧的菜不喜欢哥们太闷所以换房子?余良开口,“我想换个环境生活。”   “我家那楼上有租房的,那小区环境什么的不错。”大饼诚意推荐。   “成!你帮我联系联系。”   余良之所以出来以后手头还有不少钱,是因为很久以前于琛找到了他,每个月打了很大一笔钱给他作为他和周一的生活费。这么多年,周一除了请保姆和上医院用了几个钱外其余的余良专门为周一开了一个户头把钱存好。于琛当初找到余良的要求就是,不能让周一寻死,保障他日常的生活想干什么就来找自己,如果有需要还可以再提。   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情周一早就察觉,不过他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他只有一个真心朋友。   余良一声不吭地搬出去,周一根本就没发现。他整天呆在余良分给他的房间里面,没有电脑没有电视,身体就像沾了胶水一样被黏在了床上,大门不出。   方程雨这天晚上在睡觉之前收到一条短信:小方,我搬新家了。你去我家给老周做饭。   老周。老周?老周!方程雨整个人都被这两个字给吸进去,思绪越跳越远。他现在怎么样了呢,明天去要穿什么衣服好看呢,见面第一句要说什么比较好呢......   她就像个大金鱼,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程芳来叫她吃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和一个神经病一样坐在床上抱着枕头一圈来一圈去地在床上打滚。   “吃饭了。怎么了这是!”   方程雨被程芳这句话拉到了现实中。她满腹心事去吃了饭,然后再次回到床上。她把电视节目的声音按到最大,坐在床头看主持人刻意的说那些笑料,越来越紧张。她就像一个临近考试的差生,想要临时抱佛脚可是也不知道抱哪块好。她着急地在房间里面踱来踱去,不时看看那个烧得满目狼藉的十五楼,不时又打着那个可怜的枕头对着它说话。   最后她把自己所有的化妆品全部拿出来,口红、面油、还有黄军送的护手霜全部抹一遍。站在衣柜上的镜子前,她换上自己唯一的一件裙子拉拉裙摆,自顾自欣赏起来。不过她很快就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穿,始终都是一个画了妆的猴子。   她选择失望地去理她的小包,拿出里面的黑色笔记本,有多久没动笔写了啊。她抽出水笔,怀着满满的愧疚和失落,真心实意一笔一画地写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篇日记。   “就要见到他了,我心里像揣了兔子不可抑制地跳动。他会变得怎么样了呢。不过也没有多长时间没见面...”   第二天一大早方程雨就坐着公交车去了余良的别墅。   呼吸着郊区新鲜的空气,她整个人都有重生的兴奋。她尤记得自己从牢里放出的那天,只有一种解脱感,应对着重头再来的不确定心里挤满了五味杂陈。现在她更接近于一种期待,期待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她拿钥匙拧开了别墅的门,整幢空荡的楼房听不见一点声响。她脱掉鞋子,换上拖鞋轻手轻脚地往楼上走去。哪个房间住着周一呢,我要一个一个敲门吗...   她扯了扯身上的裙子,深吸一口气,敲了第一扇门,门板响起的沉闷声音犹如小鼓敲打在她的心头。   周一在第三个房间里的洗手间洗脸,他昨晚一夜未眠,可是他却没有想在白天补眠的打算,他想是时候出门了。他还需要另外买一个电脑,买几本书。   没有开门的回应,方程雨反而越来越紧张,来到第三扇门前,咚咚咚。   门轻轻地被里面拉开,“我想出门买电脑...”周一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方程雨站在门外一动不动。是他的声音,那样清淡,那样熟悉。方程雨推开门进去,没有拉开窗帘,没有开灯,还是原来的老习惯。不过洗手间里点着一盏灯,淡淡的白色吸引着方程雨往里走。   “你吃过早餐了吗?”周一拿着毛巾擦着自己的脸,微微向门外看去。方程?我还没睡醒吗?他用力擦了自己的脸一把。直到方程雨喊出了那句,“周一。”他放下毛巾,整个人转向门口。这一刻周一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一秒钟激动,两秒钟恢复平静。   此时的方程雨穿着她从未穿过的裙子,头发被盘起在后脑勺,瘦长的腿笔直地站立在房间的地板上,果然许久未见不一样了呢。她的丈夫一定待她很好吧。周一用了几秒钟拧干毛巾,也同时拧干自己滴水的心绪。   “你来看我吗。”周一按着墙壁出了门。方程雨一时之间演练过的台词都用不上了。她干巴巴地吐出,“我还是你的保姆。”   原来如此啊。是新的一份工作而已。   “扶我出去吧。”方程雨机械地低下身子,又成了一根拐杖。周一的手搂着方程雨的脖子,身上一股薄荷的清香传进方程雨的鼻子中。   方程雨所有千回百转的心思在扶着周一回到床上之后就全部消失殆尽了。   看着周一黑色背心包裹住后背露出的两块瘦弱的骨头,她心疼地伸手去触碰它们,喃喃道,“你瘦了呐。”   周一仿佛触电一般,上身抖动了一下,然后抬头看方程雨。一瞬间,方程雨已经快速地低下头,“我去做早饭。你想吃什么呐。”   周一看着她头顶那个傻气的发圈已经恢复了常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像以前那样说。   待方程雨离开以后,周一躺在枕头上闭着眼都是方程雨穿裙子的样子。他微微叹气,用一只手把自己的眼睛捂住。   你为什么又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方程雨心不在焉地把早餐做好,拿着面条往楼上走去,每走一步她那秋千一样晃荡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周一躺在床上没有动静,方程雨想这就睡着了呐,她又准备往门口走去。   “方程。”   方程雨转过身,在黑暗中把面条放在床头柜上,“你还吃东西吗。我做了面条。”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周一的声音在黑暗中特别清醒地传来。   原来没睡着啊。   方程雨想的问题和周一的不在一条思路线上,她下意识道,“我不知道你会在这里。”   周一静默了一瞬,他支着自己坐起来,那截断腿即使在黑暗之中被裤子包裹着也散发出耻辱的气息,他下意识把被单拉过遮住自己的下半身,对方程雨开口道,“你吃过了吗。”   方程雨摇摇头,一会儿她又觉得周一看不见自己,说了一句,“等你吃完我再吃。”然后她把那碗面递给周一。   周一坐在黑暗中拿着面安静地吃起来。方程雨站在黑暗中,听不见一点吃面的声音,心想如果他能像我一样吃面都发出那种哧溜哧溜的声音就不会没有胃口了。   “周一,我也把面端上来。”她快速地下楼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面,隐隐约约周一就听见楼下乒乓响,接着楼梯砰砰几声,方程雨就端着一碗面进来坐在他的床上。   “周一,你看我吃啊。”方程雨非常夸张地坐在床尾吃着面,哧溜哧溜。周一可以想象得到此时她一定毫无形象可言。   “女人不可以这样吃东西。”黑暗中的哧溜哧溜声突然停下来,半响听见方程雨嚼吧着面条问,“女人..女人要怎么吃。”   周一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女人吃东西一定要安静。不然...”方程雨迅速吞下面条,“不然会怎么样。“   不然会嫁不出去。可是你已经嫁人了。   “没什么。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两人在黑暗中安静地吃着面条。   “方程,我今天需要出去一趟。”方程雨放下面碗,“我也去。”   “我需要买一个电脑。”方程雨这才想起来什么,   “你的房子着火了。东西都烧没了,真可惜。”   周一没有说话,身外的东西都不可惜。可是他不善于反驳别人。   吃完面以后,两人把碗放在床头,   周一在黑暗中吩咐方程雨把他的衣服裤子还有假肢都拿过来,方程雨一一地从黑暗中摸索着把它们平铺到床上。   “你回避一下好吗。”周一准备脱下身上的背心。   方程雨非常傻气地说,“反正我什么都看不见。”   周一没有再说什么,他缓缓地脱下背心,摸过衬衫穿上。然后再撑着床沿,慢慢地让一只脚着地,“方程,扶我一下。”方程雨听见了赶紧摸着黑过去,其实在黑暗中呆久了,人的视觉会渐渐因为适应黑暗而恢复。她看见床头那里有一点很淡的光,她靠近那里。黑暗中,周一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方程雨不自觉就将身体放低了一点,真的像一个可以支撑的东西那样。   周一在方程雨的背后,脱下自己的睡裤,方程雨听见身后的细小声音想象着周一光滑的腿光溜溜地暴露在空气里,不自觉说,“我帮你拿裤子。”她维持着肩膀不动,把自己的手放在床上胡乱抓住,抓住裤子就把它往身后递去,不小心碰到周一的脸。那里也滑溜溜的,方程雨自己的脸红了起来。还好他看不见。   穿戴整齐之后,周一在方程雨的帮助下走下了楼梯。到了别墅门口,方程雨说,“我打个电话给老板。他有车。”   周一看着天空,说道“不用了。”然后方程雨看着周一拿出他自己的电话,是那种老式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报了地址,对方程雨说,“我们再等等。”方程雨担心他久站会吃不消,“我们进去坐着等。”可是周一没有动作,他放开那只搭在方程雨肩膀上的手,撑着墙壁,让自己调整好姿势靠在了门边。   方程雨觉得自己应该再劝一下,可是她看着周一安静的样子,她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噪音。于是她也学着周一那样,让自己靠在另一边的门上。   别墅周围的环境非常好,模拟出那种只有在乡下才能呼吸到的空气,才能看到的植物还有鸟鸣声。她不禁把头转过去看周一,只见他盯着远处一只停在地上的小鸟,那只小鸟应该很无聊,一下子飞到门前把头低下来鞠了几个躬,一下子又飞到别墅前的空地把头低下来鞠了几个躬。通常这样做是找吃的,可是这里会有什么吃的呀。方程雨这样想着就傻笑了一下,周一看着小鸟问她,“你笑什么。”方程雨马上严肃地看着周一,“我觉得它肚子饿了。”周一看着方程雨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笑起来。可是他表面也很严肃地附和,“它一定是肚子饿了。”一听周一这样说,方程雨马上就笑出来了,咯咯咯和小鸟一样笑着把上身低了下去。   出租车终于来了,载着他们来到了数码城。方程雨很开心地想,这是他们第二次出行。   数码城里面什么都有,方程雨一边牵着周一的手,一边调整自己的步伐频率和周一的一致。两人来到一家门牌上写着”新伟电脑“的店,老板看见周一就很高兴,“很久没来了,这次想买什么。”   “我想看看电脑。”老板一听笑得更开心。“这边这边,现在我们新进了很多好牌子。”周一站在原地没有动,“我想买上次一样的电脑。”   老板突然就没了笑容,他站在一排柜子前,对周一指着角落一个玻璃柜,“你上次买的牌子已经不是我们店里的主打了。现在都打折便宜处理算了。”   周一没有听老板讲什么,慢慢移向那个柜子,他仔细看着里面几个摆得伶仃的几台电脑,朝站在一边的方程雨招了招手,方程雨快步走到他身边。周一指着柜子里的几台电脑,问她,“哪个是我用过的。”老板很奇怪这两人的关系,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来到周一身边,“你交女朋友了啊。”   周一没有回答,方程雨也没讲话。她也认不出哪个是周一曾经用过的,老板发现两人沉默的有点不对劲,又回到柜台。   方程雨没有把握地低着头,周一一直看着一台黑色的电脑,终于他不等方程雨的回答,对老板说要那台黑色的电脑。老板吩咐一个员工把那台电脑拿出来,对周一说,“这个牌子有这么好用吗,都被收购了呀。”周一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买了电脑之后,方程雨就好像做了错事一样牵着周一不说话。方程雨觉得自己的记忆力根本就没用,记了那么多没用的东西,连周一的电脑是怎么样的都回答不上来。大部分的时间被浪费在过目即忘的废物上,你连自己心爱的人心爱的东西都不清楚。方程雨就这么沉默地跟着周一走到了一个书店前。   书店很旧,门口立着一块红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很小的几个手写字”二手书屋“,歪歪扭扭比方程雨的字还难看。卖书的人字怎么写得这么难看啊,方程雨准备扶周一进去,谁知周一突然对方程雨说,“你不要进来。”   方程雨站在毒辣的阳光下像被淋了一盆冷水,全身冰凉。她站在原地,呐呐地松开手看着周一被这个字迹难看到死的书店老板的书店吃了进去。她像一座雕像,完全没有美感地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等着被拆除,被嘲笑。   周一站在书架下拿出一本《写作入门》翻了起来,看得出来那是一本很老的书,书页的字里行间不仅泛黄,目录也被撕掉了。他爱惜地抚摸着书脊,单薄的一小本经不住谁的摧残,他将书夹在怀中,继续一拐一拐地地往里面走。   方程雨在门外站了很久,没有躲到树荫里去,完全忘了太阳的毒辣,直到周一从书店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红色的袋子,她赶紧跑过去把他手上那个袋子拿过来。周一看着方程雨晒得发红的脸和额头只顾往外渗出的汗,不由地皱了眉头。   两人坐着出租车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两人竟然忘记了午餐这回事,方程雨一直到做好了晚饭才懊恼起来。   周一一回来就拿着电脑坐到房间里去。茶几上的那个红袋子,方程雨趁着做饭的空档就过去瞧了瞧。方程雨心里对那个书店有种说不出的厌恶,老板字写得那么难看,连装书的袋子也这么难看,简直对周一这种读书人是一种侮辱。她扒开袋子瞧了瞧,里面总共只有三本书,《写作入门》、《尼采...》、《荣格...》她大致翻了翻,这种程度的书大概只有周一看得懂了。她把那个红袋子扔掉,从厨房找了一个纸袋再把三本书小心地装进去。   方程雨做好饭就拿着托盘把菜一起端进周一的房间。周一的房间还是一片黑暗,除了电脑发出白光,周一看见来人不由得皱起眉头,继续低头敲键盘。“先吃饭吧,周一。”方程雨把托盘放在床头。   “我还不饿。”周一一直敲键盘,可是眉头越来越紧缩。饭菜的味道,渗入他的思路中,世俗的气味打败了他的构思。   “你中午也没有吃饭。”方程雨已经在吹一碗汤。周一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接过方程雨递过来的饭。   看着周一一口一口地吃着自己烧的饭,方程雨想还好他还理会我。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也下去吃饭好吗。”周一对杵着不动的方程雨说,方程雨怔怔地点点头,她转过身直到眼前的视线开始倾斜,然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在周一的房间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方程雨笔直地倒在房间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钝重的动静,直挺挺地砸在周一刚从构思中回来脆弱的神经,他突然非常头疼,脑袋里面嗡嗡地响。   他几乎是同一时间也躺倒在床上,那台黑色的电脑的白光让他更加痛苦,电脑被他猛然合上。他一动不动,直到疼痛过去,然后他慢慢从床上下地,看着毫无知觉的方程雨去拿放在床头裤子里的手机。   “你在哪里。”   “老周,怎么了。”电话里的背景音是一片嘈杂,周一的太阳穴不可抑止地跳动,里面好像有一条橡皮筋,   “我需要知道药箱在哪里。”   “哎,老周你哪不舒服?我马上回来啊。”   “不用。”可是电话已经被挂断,每说一句话,都被橡皮筋用力弹到那样的有力的疼痛。   方程雨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可是她根本无法再睁开眼睛再说一句话。隐约她听见周一的脚步,脚步的咚,然后拐杖的咚,一步一步往自己这里来。   周一忍住自己要倒下的痛,把方程雨用力地从地上扶起,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周一的肩膀真瘦,方程雨的脑袋放在上面就像磕在一块石头上,直到慢慢她触碰到一块柔软的东西,她把自己的脑袋蹭在上面,调整了一个感觉好点的位置,终于失去了意识。   他扶着方程雨,一时之间手使不上力,两人同时摔向床,不过一念之间他稍微侧了身子,方程雨就这样摔在了在他的肚子上。 周一一瞬间已经痛到极点,连那只断腿也轻微地颤动着,冷汗提醒着他需要丢掉这个身上的这个人,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他不让自己睡着,在心里默念,一切都会好的,一切疼痛都是试炼。渐渐地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眼前的黑暗提醒着他发生过什么。   一切好像梦境般存在于他突如其来的冷静中,他以一种不舒适的姿势靠在床上,后背被合上的电脑磕得生疼,可他浑然不觉,只是用另一只手将枕头抽出来垫在背后。在黑暗中满室的安静,给他营造了一种错觉。   他缓缓将手伸出,在空中摸索着,直到碰到了方程雨的额头。他只察觉全身颤了一秒,然后他继续往下,是方程雨闭上的眼睛,没有长得像刷子一样的睫毛,可是可以感受到轻微的抖动,好像手上抓住了一只蝴蝶,轻轻的痒,放开那只小小的蝴蝶,接着往下是方程雨的鼻子,这里她喷出的细密的鼻息让他的手指沉醉地停留几秒钟,继续往下,他却停住了手指。继续往下是方程雨的嘴唇。他能想象出的嘴唇,也许坚硬地和这个黑黑的小小的人一样,也许是她最柔软的部分,从那里会长出笨拙的话语好像不合时宜的花,突兀地长在这个沉默的小人儿身上。   他像勒住一匹马一样及时勒住自己的遐思。终于他用微凉的手指再往下,嘴唇,这个甜蜜的词,只属于情人之间的呢喃式的词,他触碰到了她的嘴唇,来来回回,轻轻地描摹着她嘴唇的形状。他活到三十二岁像对待情人那样爱惜的对待每本他读过的书,可是没有哪一本书如方程雨的嘴唇拥有恰到好处的温度,微微的暖可是足以灼烧他的手指。   但是她不属于我,她永远不可能属于我。他突然抽回手,像被什么蛰了一下,终于疼痛爆发如同洪水猛兽淹没了他。为什么我只能孤身一人,为什么没有人能真正陪伴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余良接到电话正在和人谈店面的事宜,三十二岁的他从来没有死心重头再来一回,结果商谈的结果就是人家非常不要脸地给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价格还跟上帝一样坐在那儿,余良差点没给他下跪。他接到周一的电话跟突然清醒了一样,大爷我不玩这无聊的上帝家家酒游戏这总行了吧,于是他驱车快速地回到了他以前住的地方看望他的兄弟。   推开门,一片漆黑。他心说用得着这么给我省电吗,虽然现在时运不济可是电费总付的钱。他在心里小小地感慨一把自己的哥们懂事,一边去找药箱。他提着药箱来到周一的房间,眼前的一幕让他吓得不轻。方程雨脸色比周一还苍白地躺在周一的肚子上,周一一副被□□过的可怜样,背心被掀到胸口,头发刚从水里抓出来湿淋淋的,整个人也是毫无知觉。他慌了,赶紧丢下药箱打电话给120,看着这两人上了救护车,他的小心脏才从高空踏实地落地了。   他在医院的病房里,寻思着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顺便手抖打了一个电话给江岩,让她来照顾周一。   江岩这段时间可是忙得够呛,自从上次火灾之后她心安理得地请了假好好休整 ,回去一大堆工作跟隧道塌方一样砸在她身上,差点她就交代在里面了。余良这一通电话简直就和救灾物资一样让人心暖,虽然电话不是什么好事。她以为周一又像余良以前说的那样饿晕了,买了一大包的营养粉就直奔医院。   方程雨只是单纯的中暑,失水引起血压下降急性休克,医生感叹还好当时应急措施做的不错,不然小命就没了。余良心想,我哥们还得照顾他保姆而进医院实在太冤了,当下对方程雨有了一些看法。   可怜的方程雨醒来之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病房里,她去问打针的护士,护士还告诉他一个残疾人和她一起送的急诊。她没顾得上自己还要输液,就去了周一的病房。   周一的病房里,江岩正小心地将刚泡好的营养粉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刚醒来的人。方程雨推门进去就看到上次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特别白的女人充满怜惜地喂周一,她轻声走到周一的病床边上,江岩全然不觉,只有周一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方程雨看。   江岩也发现了他的变化,她回过头来发现背后还站着一个人,立马明白过来这个是余良口中的那个保姆。因为受余良描述的口吻影响,她对这个黑不溜秋的保姆也没有好感,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向她打了招呼。方程雨没见过什么白领,当年高中一毕业基本所有的同学就去了不同的地方读大学,结果她自己大学还没毕业,就出了事情蹲里头了,所以她对外面说的什么白领完全意识不清。   但当她一看见江岩,内心的自卑小人就窜窜地变成了巨人,把她撑得像个就要爆炸的气球。她赶紧吸了一口气,也回给她一个礼貌的问候,然后轻声问,“周一,你感觉怎么样了。”   周一一直盯着她,尤其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她的嘴唇。可是他很快收敛了自己不应该有的心绪,她已经结婚了。他朝她点点头,方程雨觉得自己站在病房也挺尴尬的,就转身出去了。   方程雨身体不错,在医院输了一天盐水立马恢复了活力,让余良和江岩觉得周一实在太不值得了,为了一个保姆让自己又住院了。不过他们谁都没说,因为无论方程雨提出的问题多么无聊,周一都耐心地一一作答。   “我回家烧菜给你们吃吧。”方程雨提议,余良马上点头并把她送回了别墅。   自方程雨走后,江岩也试着和周一讲话,都是有关周一看的书的问题,还有江岩还告诉周一他的书被外国的出版社看中,需要联系一个译者翻译出版。周一很高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江岩看到这么久以来周一脸上终于出现血色,她也很高兴。不过考虑到周一的身体状况,她只说等周一病好了以后细节再详谈。   一时之间病房又剩下沉默。   方程雨拎着饭盒来的时候,周一已经睡着了。江岩也不在,她对余良说,”我要回家一趟。已经两天没回家了。“余良点点头,询问要不要送她回去,她表示坐公交就行了。周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江岩从大饭店打包了菜赶过来,余良激动地直接开扒饭。   周一吃着饭店的饭菜,看着床头那个黑乎乎的饭盒,没有说话。   他这次住了七天的医院,期间余良打了电话叫方程雨不用过来了,医院有他和江岩就可以了。方程雨也没有再坚持。只是程芳又看见女儿跟之前不一样,吃饭说话也不专心。直到六天之后,方程雨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余良觉得自己的兄弟也该成家了,难为江岩这么优秀的女人喜欢他。所以余良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住到外边,反而是常常叫江岩来别墅吃饭。江岩每次来的时候都带几本出版社最新翻译的国外的小说,余良也好心地将吃饭桌留给两人,自己和方程雨躲厨房去了。   方程雨傻愣愣地问余良,“那人是不是周一的女朋友啊。”余良笑着看着她,“什么那人啊,小方,人家叫江岩,是个女博士。”方程雨继续洗碗,不说话了。余良凑过来问她,“你觉得两个人般配不。”她点点头。有什么不般配的,江岩懂礼貌,有文采,学历高,皮肤还那么白。每一样都是她自己望尘莫及的。余良又和她说,“以后江岩再过来的时候咱们要统一战线,别添堵。让他们好好发展。知道不。”方程雨再次点点头。   一直等到江岩走了以后,她在厨房洗了两个小时的碗,到九点才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方程雨回到家,程芳和方石柱在看电视。两个老人对着一个相亲节目指指点点,“小雨你看这个女的也不怎么样嘛。那个男的看起来不错,还专门为这个女的上节目,啧啧又被灭灯了。”程芳惋惜地看着大好青年垂头丧气地离开。方石柱也看得很开心,“这个女的你看看人家学历多高,这个男的只有高中毕业,就算是老板也有差距的嘛。”   方程雨一听这些话,闷头闷脑地回了房间。   “你说这些干什么啦。我们小雨要是以后遇到个男朋友是大学生学历的,他们还不能在一起啊。老头子真是...”程芳对老头子的话很不乐意。   “我当然不是说小雨,大学生出来的都不如我们小雨能干,我听说啊那个大学生一毕业就在家花老人的吃老人的还什么都不干也很多。”   程芳听他这么讲也就没说什么了。不过她心里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方程雨拿出笔记本,记录了今天在别墅见到江岩的事情。   “为什么别人的样子那么好看,学历那么高还嫁不出去。连好看的花瓶都没有人买,别说我这个黑乎乎的瓦罐了...”   当天晚上,方程雨做了一个梦:周一和江岩结婚了。他们在众人的见证下走入了婚姻的殿堂,周一亲了江岩一口,还一直对着她笑。虽然他的腿脚不便,可是他依然是最帅的新郎,而江岩也是最漂亮的新娘子,方程雨就像一个摆设,在他们幸福的光芒笼罩下黯然失色。   方程雨第二天醒来,深深地觉得这是一个噩梦。她在监狱里有一段时间非常不好过,生产任务里有一项是踩被单,每四个人一个小组,比完成的数量和质量,做得好的人有奖励。至于奖励是什么,典狱长从来也没有说清楚过,那个奖励就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和大吊灯一样,每个人只觉得一定要做好这件事,不然就算是被灯照亮那样无关紧要也不要让灯掉下来砸个好歹。   每个人都拼命干,却没有人记得这是一件小组合作的事情。失去了凝聚力量的团队,无论多小,最后都只能像一盘自顾自下的棋,没有车马,到不了楚河汉界领受奖赏。   方程雨非常明显是那个无关紧要的小卒角色,大家都不想和她编一队,最后她要一个人完成三分之一的量。白天她就一直拿着脚踩呀踩,到了晚上她就梦见自己还是坐在缝纫机的旁边踩呀踩,结果惊醒了自己发现脚一直在蹬墙壁或者把脚放在半空中晃呀晃。时间一久,她就梦见自己是一架缝纫机,让别人踩来踩去。   最后一看见缝纫机方程雨就想吐。   她背着这个噩梦在别墅干活,江岩和周一同时出现她马上就去干别的事情。余良对方程雨的表现非常满意,于是他又搬出去了。   周一很快发现方程雨的异样,他在方程雨端来晚饭之后叫住了她。   “方程。”   “怎么了。”   “我上次买的书呢。”方程雨不做回答蹬蹬蹬地拿着托盘到了楼下,打开一个小柜,那里面全部都是书,连江岩送给周一的书也在里面。她快速把托盘放好取出那一袋专门用纸袋包住的书再蹬蹬蹬地上楼。   “这里。”她微微张着口喘气把书递给周一。周一没有立刻接过,方程雨哦了一声准备离开。   “你还有写日记吗。”周一在身后问她。她想说有的,可是她没有写周一了,于是她坐到床上,低下头,“我写的是我自己。”   “你自己的什么。”周一的房间此时打开了灯,他看见了方程雨,一块不协调的深棕色嵌入他的视线里。   “我不知道。” 方程雨极其喜欢说这个词。万能的借口。   周一把纸袋里的一本书拿出来,看着方程雨好久,不发一言。   “你还有事吗。”方程雨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周一。   “方程,你要描写的是你的生活。”方程雨认真地看着周一,他说我的生活。我没有值得记录的生活。   “我没有值得记录的生活。”   “你为什么活着。”既然你的生活连记录的价值也没有。你为什么要活。   方程雨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一用一种坚硬不容拒绝地语气问自己,就像山自己走过来,它要压死你。   “我以前想过死。”周一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对着方程雨笑起来,她看见他枯瘦的身体因为在笑声中变得有活力,一动一动的,好像小鸡的翅膀一样可爱。   她觉得自己的死也可以成为一个笑话,一下子不是很高兴。   她站起来走到周一的面前对他说,“不许笑。”   周一因为笑过而微微发红的脸抬起来对着她,周一停止了笑。“那你为什么活下来。”   这个问题她也思考过,因为觉得活着的可能性大过于死。   “因为活着的可能性大过于死。”她说。   周一又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笑的很认真很满意。 方程雨有点不知所措。   “你让我惊喜。这是你的礼物。”周一把那本《写作入门》递给她。方程雨又一次因为周一的表扬而脸颊发红,可是她突然失去了接过那本书的勇气,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又有新任务了,就像无数个生产任务一样,这一次她和周一一起完成,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完成的好,会不会被周一嫌弃。   试着喜欢你的生活。“你按照里面的步骤来好吗。”试着描写它。尽管它不如你想象的满意。   “好的。”方程雨接过那本书离开了。为什么要拿过来呢,为什么呢。   方程雨当晚回家的路上一直都亲自用手拿着周一给她的那本书,她专注地坐在公交车上,丝毫没有注意到车上有一个戴着破帽子的人一直在盯着她的包看。余良的别墅在郊区,方程雨要想回家必须早点出来坐公交车,最后一班是七点钟,但是她常常因为一些事情只能打出租车回家。程芳已经说过她好几次,要节省,不要拿着工资去干那些没所谓的事情。所以这天方程雨特地做了准备,早早干完活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因为是最后一班车所以车上人很少,几个打工的年轻人已经纷纷下了站,车上只有方程雨、司机、还有那个戴着破帽子的人。   公交车上一个机械的女声响起,“望江路到了,望江路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走,开门请当心...”   方程雨被开门声拉回了现实,她攥着包和书匆匆下了车,破帽子人跟着她不远不近的几步距离。方程雨下了车以后发现好像后面有人跟着她,她快步穿过望江公园。在一个喂鱼的地方晚上聚集着很多的人灯光也打得很亮,她觉得这里应该安全了。于是她坐在那里看鱼逗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家里走去。   人影树影在风的鼓动下非常卖力地营造一种,月黑风高抢劫夜的恐怖氛围,所有人当然想快点离开,方程雨也不例外。可是噩梦成真,她走过一片树丛的时候被一只充满铁锈味的手捂住嘴巴,贴着后背的那人还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嗓音说,“给我你的包,不要叫,我有刀。”   方程雨当下出于本能的反应挣扎了几下,呜呜声没有惊动任何来公园散步的人,她觉得自己的命可能就要这样没了,就算把包给那人,包里没有钱那人如果不满意自己还是会被杀死。于是她有意识地往后退,那人以为她要把身上的包解给她便又贴近她耳朵说:   “我把刀放在你背后,你把包给我别想叫人。”方程雨整个人被他的手捂得晕晕地,但还是让自己努力保持一丝清明,她闻到了那人嘴里散发出一阵大蒜的气味,忍着满心的厌恶点点头。   两人退到了一棵大树后面,方程雨把包从身上拿出来,故意用手让自己和那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趁着那人只顾着拿包连那把刀也没对准人,方程雨拿着书一退开五米远扯着破鸭子嗓大喊,”救命啊,抢劫...“岂料那人丢下包立刻追赶方程雨,方程雨觉得如果晚饭能再吃一碗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她被破帽子人用力扑倒在草地上,破帽子人以一种极其屈辱的方式夹住了她的双腿,远处的听见声响的人赶过来一看,以为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又走开了,哪里想到压着方程雨身子的那人手上拿着的刀正距离她的腰一寸近。方程雨惊恐地张大眼睛看着破帽子人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拿着刀,她全身都是冷汗,后背真实地感受着草地的冰冷。   “我只是想要一点钱,回不了家了都怪你知道吗!”那人恶狠狠地说。近距离扑面而来大蒜的味道终于让方程雨晕了过去。   方程雨醒来的时候还是天黑,她看见头顶一盏被蜘蛛网全面攻陷的灯泡在晃来晃去。她试着动动自己的四肢,可是除了僵硬发出骨头关节的咯咯声外自己并没有少胳膊断腿,真是万幸啊。她捂着胸口,胸口传来的疼痛让她剧烈地咳嗽,很快离着床不远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他皱着眉头来到床边。方程雨下意识往床里边靠,那青年笑了一声,“现在不逃了啊。”黑暗中破帽子人的声音与青年的声音稳稳当当地贴合在一起,方程雨再次睁大了双眼瞪着他。   “我没有钱。”应该劫财劫色一起说,“我不好看。很黑。”   青年把手里的破帽子往床上一扔,拉着墙边的椅子靠近床边坐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抢过钱,如果不是...算了,好不容易想抢一个还是个又穷又黑的黑妹。“他这么说语气恶狠狠的脸上却没有恼怒的表情。   方程雨坐起来,看着他,“你要钱干什么。”   青年心想她还真是心傻胆大啊,不知道害怕,干脆站起来倒了两杯开水递一杯给她,“人到穷途末路什么都干得出来。”他踢倒脚边那个破的和光杆司令一样的开水瓶,“我要车费回家。”   方程雨好好环顾了一下这套房子的四周,除了有门有床有窗户之外,其他一概简单到全部省略,就连自己躺过的那张床也是硬邦邦的,看得出来青年真的混得不好,恻隐之心就像蜘蛛结网,在她心里爬来爬去。   她静默半晌,蹦出一句话,   “我可以借给你车费。”方程雨平静地望着青年说。 作者有话要说:  姜远,嗯,以后是个好人。   ☆、第三十二章   青年倒是也没多诧异。他喝了一口开水,再次坐到椅子上,“我可能回不来,到时你的钱我没法还。”   方程雨觉得这个青年都这样说了,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回家,她想来想去,觉得少了什么。   “我的书呢。”   青年此时倒是很奇怪了,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方程雨,“你是作家?”然后又自己立马摇头,“你肯定不是大学生了,年纪这么大。”   方程雨在青年的自言自语中觉得无地自容,但她还是尽量维持一种给人尊重的礼貌的口吻,“你看到我拿着的书了吗?《写作入门》。”   青年看着方程雨呆呆的样子挺好玩就问她,“你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我就把书还给你。”   方程雨坦然地说,“我是一位作家的保姆。”   青年一听保姆立刻笑得前仰后翻,方程雨也脸红地不好意思地跟着他一起笑。青年笑了很久终于停下来,一双眼睛盯着她心想这个女人真好玩啊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那本被折叠成失去了书的样子的《写作入门》递给方程雨,“喏,保姆还看书啊。”   方程雨再好的脾气,此刻看到青年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的书,一下子眉毛蹬起来,两手心疼地抹平书上的深深的折角,嘴里念叨着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的书?”语气是想生气又大声不起来,就差没有掉眼泪了,所以两眼红红地看着青年。   青年挠挠头估计没想到方程雨的反应这么激烈,不自在地说,“那什么,就快天亮了,我们准备一下去车站吧。”   方程雨紧紧握住自己的书,再次躺下,只是背对着青年。就在青年以为她又要睡着准备走近床边叫醒她的时候,方程雨突然开口,“每个人都有看书的权利的。”青年站在床边愣了一会儿,在床上坐下来,缓慢地躺下去。   方程雨感觉到床上因为压了另一个人而发出的振动立刻起身,不料被青年轻轻地拍了拍背。方程雨转过头去 ,青年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很疲惫,“再躺一会吧,天就要亮了。”   在灯光的照射下,青年洗净的脸就像周一一样白,方程雨小心地往床里面靠复又躺下,把书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她心想有那么一瞬他和周一两个人那么相像啊。想完方程雨又在心里摇摇头,怎么可能呢,周一那么喜欢看书。   天亮的时候,灯也还亮着,原本开了灯就睡得浅,此时青年已经站在门框那里瞧着方程雨了。他有些侥幸地想,还好自己碰上了这个傻保姆,如果她知道我家有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   两人一同到了车站已经八点半,方程雨自己走到售票处去给青年买票,她知道青年的家乡离这里很远,所以出于人性化的考虑她还是买了贵一点的卧座。当青年上了车之后,他朝方程雨挥了挥手,又指指自己的脸上,方程雨纳闷地去抹自己的脸原来在昨晚的拉扯之中她竟然不知不觉地被刀划破了脸,她还是对青年笑笑说出了电影里的那句台词,”一路保重。“她很满意自己的语气转身就想离开了。   “喂!我叫姜远!你叫什么!“青年大声喊住离开的方程雨。火车开始像头老巨牛喘着气,声音很响。他徒生一种暖意,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傻妞。他快速地挥了挥手,心想如果以后还能见面,他会给她一笔可观的报酬。   方程雨回过头来车已经慢慢驶动,她快速有力地跑向前,对着那个格子里的人,扯着嗓子喊,“方程雨!”青年把自己的破帽子拿下来对她送上一个大大的来不及完整呈现就又快速被火车带走的笑容。   火车快速地向前奔跑像一截庞大的绿皮风琴,欢快的拉开了。   方程雨买了早餐、打了电话给程芳坐上去往别墅的公交。她把那本《写作入门》放进包里,开始愉快的想着刚才送别的一幕,真像电影里演的啊,可惜我不是女主角,姜远是天各一方的陌生人。   陌生人。她有些遗憾地想着,来到了别墅。   一如往常她做了早餐,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她打开门,原来是江岩过来了。江岩也带了早餐,礼貌地问方程雨,“周一在楼上睡觉吗。”方程雨点点头,她又礼貌地把早餐递给方程雨,“请你帮我热一下给周一送去吧,我在楼下等他。”方程雨也同时礼貌地接过早餐,拿到厨房热起来。   她把自己托盘里原本准备好的稀饭和小菜拿出来,放进了江岩带来的牛奶和面包,然后在与江岩点头微笑示意后上楼去了。   房间里面,周一已经醒了过来,正在一片黑暗中敲打着键盘。   方程雨惯性地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惯性地开口,“吃早餐了。”   周一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方程雨又惯性地扯开喉咙大声喊,“吃早餐啦,周一!”   这时周一听话地把电脑放在枕头的一边,然后转身拿床头柜上的托盘,把它放在自己的被子上。   “你吃过了吗。”   方程雨惯性地回答吃过了。   “今天是面包。”周一说完拿着一片面包放进嘴里,方程雨站在一边回答,“江小姐在楼下等你。”   周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方程雨,电脑的光亮斜斜地照射在方程雨的脸上。他把托盘又拿起来重新放到床头柜,“你把灯开起来。”   方程雨按了床头柜上面的开关,啪——因为一时适应不了黑暗周一下意识闭着眼睛,方程雨还是木头一样地站在床边。   过了几秒钟周一张开眼,看着方程雨,“你的脸怎么了。”   因为缺睡的方程雨打了一个呵欠,这才想起来忘记包扎自己的脸了。她急忙去摸伤口。   “不要动,你发生了什么事。”周一看着她的伤口问。   方程雨规矩地站在那里想了一会,把昨晚的事情粗粗总结了一下,“我做了好事。”方程雨觉得自己总结得挺好。   周一皱着眉头将方程雨一身都仔细地看了一遍,没有理会她说什么。“你受伤了。是在昨天晚上吗。”方程雨点点头。   “我要起来了。”周一撑着身子掀开被子,露出一身黑色的背心和睡裤。方程雨又赶忙说了一句,“江小姐在楼下等你。”周一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换好衣服以后,方程雨扶着周一极其缓慢又极其小心地下了楼梯。   江岩听到动静也快步上楼帮忙扶着他,“上次我们一起去谈的那个国外出版,今天外国出版社派代表要你去和他们签个合同。”   方程雨明白过来,脱口问,“周一要把书出到外国去啦。”江岩看着方程雨高兴的样子也忍不住笑着点头。只有周一一直看着脚下的楼梯,看不出喜悦的表情。   方程雨将一切准备妥当,黑色拐杖,临时止痛药还有水杯都递给江岩,江岩听着方程雨笨拙的说明,像个妻子一样贴心扶着周一坐到了她的车上。   周一坐上车之后透过窗户朝方程雨招招手,方程雨以为有什么落下了快步走到车边。   “周一,怎么了。”江岩回头看着周一说道。周一看着江岩淡淡地说道,“她受伤了,顺路载她去医院好吗。”江岩这才仔细瞧着方程雨,她的脸上被刀划开了一道不知深浅的口子,伤口对于女孩子看起来有些于心不忍,她对方程雨说道,“先上车,我先送你去医院,女孩子留疤在脸上不好看。”   方程雨还在想怎么话题变成自己的脸了,条件反射关了门就水到渠成地上了车。关好车门以后,她坐在周一的旁边。江岩开着车说,“先送小方去医院吧,女孩子留疤很麻烦呀。”方程雨有点不自然,其实谁在意她留不留疤啊,这时一旁默不作响的周一不带感情地开口,   “她已经结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姜远是催化剂。      ☆、第三十三章   驾驶座上的江岩听到周一这么说笑了笑,自嘲道,“现在只有我没着落了。”   后座上的方程雨却像吞了一根针一样非常难受,当她听到周一说的那句“她已经结婚了”整个人的心瞬间像被放车轮下压成了浆糊状的疼,她觉得自己脸上的那点伤根本不重要。她想要是没有出来就好了,留在家里看看书或者干嘛都好,实在是没有比听到周一说出这句话更加伤人了,就好像那些做题目做到两眼发昏的日子结束以后拿到的只是一个随大流的分数只比及格好一点而已。   “不对,这种难受根本和读书时候的不能相比,周一这样说好像他是另外一个人,他又回到最开始的那样,根本不是努力以后就能改变的...周一这么会这么说呢,他的语气那么笃定她已经结婚了就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也许比陌生人还不如...毕竟照顾了他那么久...”方程雨失望地想。   一路上她完全没有听进周一和江岩此后说的什么。   终于到了医院,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地喜爱医院。她迅速打开车门大步跨出去走到驾驶座对江岩说,“江小姐,你们留在车里吧。”她说的是你们,周一看着那一个小墨点被人群重叠直到不见,终于收回了目光。   “其实你的保姆很不错。”江岩看周一的样子心想这个保姆可能照顾的工作做得很好。   “她叫方程雨。”周一没有感情地说。   “哦,那我以后叫她小方好了。”江岩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可是她回头看看周一,实在找不出到底奇怪在哪儿。   方程雨跨进医院的大厅,人群的急切和喧嚷立刻像群小鬼围住她,但她此刻只觉得安心。哪里都比车上好,她想。她排着队机械地跟着队形的移动,快要轮到她的时候,一个年轻女人突然把手伸到她的前面对窗口里面的人说,“妇产科谢谢。”后面的人马上发出不满,“哎这谁怎么插队啊。”“就是,没素质啊,不快轮到了吗。”“小姐先来后到啊。”女人带着一种尴尬和失望看向方程雨。方程雨觉得没什么的,对她说“你先吧,我不急的。”她指了指自己的脸,伤口已经结成深褐色的痂。女人立刻高兴了起来但是没有道谢就匆匆离开。   在付完费之后,方程雨往外科走去凑巧地和刚才的年轻女人同乘一座电梯。女人站在她身后用手轻轻捂着小腹,她的后面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冷漠地板着一张脸,可是眼睛却始终看着年轻女人。方程雨觉得这个男人的眼里写满不忍心可是没有说出来。不知为何在心里她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出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包上一块白色的纱布,坐上车,江岩对她说,“小方我们现在来不及送你回去了,你先跟着我们去签约的地方吧。”方程雨点点头,车子往出版社驶去。   到了以后,方程雨有些疏离地扶着他,为了赶上时间尽量加快了一点两人的行走的频率。江岩在旁边想帮忙扶着周一,可是被他微微摆摆手拒绝了。   进了出版社的大厅,迎面就走来一个外国人。他先是热情地和江岩拥抱,然后两人问候亲吻。   方程雨听见江岩说,“josh,this is Zhou Yi.”又对周一说,“这是我在美国认识的最好的朋友,他也是美国出版商人,对你的作品非常喜爱。”j   osh看着江岩说中文却不提站在一旁的女人有点好奇地问,“who is she oh, she looks pretty 。”周一挣开方程雨的手来到josh面前,“She’s my...”   他还没有介绍完,方程雨就鬼使神差地张开口先他一步,“Im his friend who attend him。you can call me FANG。(我是照顾他的一个朋友,你可以叫我方。)”   江岩看了看周一的脸色,她觉得方程雨非常地不礼貌,但心内奇怪为什么她会说英文,而周一竟然没有半点责备。josh很高兴,“Its my pleasure to meet you.(认识你是我的荣幸。)”说完拿起方程雨的手亲了一口。   方程雨还是第一次见到外国人,虽然她知道吻手礼,可是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Josh的注意力被方程雨吸引了去,一直问她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江岩思及签约的事情及时打住两人的对话,周一看着和josh融洽交谈的方程雨有种奇异的自豪感在心中升起。很快三人一起往办公室走去,留下方程雨站在大厅。   方程雨坐在大厅的接待椅上,心里想着外国人真有趣,尤其是胡子看上去好像假的,自己有种想把它拔下来看看的冲动。她傻笑了一会,站起来四处晃晃,晃到了出版社展厅。展厅里面都是书,精装或者简装的都有,她看到书就忍不住进去瞅瞅。也许是受josh影响,她拿起一本英文名著看了起来。也许是她上学时对英语的热爱,她竟然记起自己曾经看过这本书《gone with wind》(《飘》)。   签约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josh先行出来他对签约事宜非常满意,江岩扶着周一对走在前头的josh说道,“wait man,its too hard to keep up with your pace.(等等,很难跟上你的步调啊。)”   Josh 回过头带着歉意笑笑,”its my fault .ZHOU YI ,i mean no offense,but why..if you dont want to ...(我错了,无意冒犯能问问周一他的腿怎么了吗?)”josh对周一身有残疾感到非常好奇。江岩害怕周一会生气连忙说,“its an accident.(因为意外。)”虽然周一的额头上已经沁出汗水,但他撑着自己的拐杖用力地手关节发白也没用表现出恼怒的意思,只是开口问江岩方程雨去哪里了。三人已经到了大厅却未见方程雨的影子。   而此刻方程雨在展厅内正对着一本《外国幽默故事大全》哈哈大笑。英文这个东西,学会之后就会像学会游泳一样成为一种本能。她太爱这些没有被翻译过的原版书了,有好多都是以前图书馆借不到的。她想江岩真厉害啊,同时内心又有些失落地想如果她能和周一一起实在是太好了。   “FANG,here you are.”josh 已经在展厅里找到了方程雨。方程雨连忙放下书,不好意思地对josh笑了笑,“is everthing done?(事情都办完了吗。)”   “yeah,ZHOU is looking for you.(当然,周一在找你。)”方程雨马上放下书走向大厅。   周一已经靠在接待椅上喝水,江岩却不知去向。方程雨快步走到他的身边问他,“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周一看着跟在方程雨身后的josh一脸笑意摇摇头。他伸出一只手对方程雨够了一下,方程雨以为他累得不愿大声讲话微微低下头去。可是他仍然伸着手,于是方程雨又低下身来靠近他的耳边,他却只是仰起头贴近方程雨的脸颊笑了笑。方程雨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生出了错觉,他喝过水湿润的气息就像小雨点一样似有似无地掠过她的脸,她急忙把身体站得笔直,不自然地去整理额头前那一缕碎发。   江岩拿着一个大书包回来,josh问她,“YAN,shall we have a meal?(我们能一起吃饭吗)”江岩对他说,“man,be patient.ZHOU is tired.he needs some rest.we should drive him home first.”(周一很累了,我们先送他回家好吗)四人乘坐江岩的车回到了别墅后江岩和Josh离开去吃中国的火锅。   方程雨帮助江岩把那个大书包扛到周一的房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呢,江岩说是礼物,她好奇地打开拉链,里面书的一角露了出来。原来是一大包周一要看的书啊,有江岩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友实在太幸福了。她想。   方程雨下楼去做饭,周一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动未动,她害怕吵醒他特地放轻了脚步经过客厅到厨房里去。   “方程。”周一背对着方程雨,此刻突然出声。方程雨懊恼吵醒了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客厅的沙发后。   “ 你骗了我。”周一轻轻开口,在亮堂堂又安静的客厅里,方程雨感到一阵眩晕。 作者有话要说:     让他们两好好呆一会好了。   一啊,你要争气。   ☆、第三十四章   她走到客厅的开关前按掉灯光,然后到周一身边的沙发坐下。   “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周一。”   周一听她这么说轻笑了一声,“你为什么关灯,你准备好了吗。”   方程雨觉得那阵眩晕就像漩涡把自己卷进去,她此刻回想的不是下一句该说什么,白天的一幕卷成一个毫无意义的轮子可是就在她心里滚来滚去。   “没什么可准备的。我只是头晕。”她的语调不自觉放轻。   过来一会儿,周一听见方程雨因为头晕而不自觉加重的呼吸声。   “你介意吗。”他在黑暗中抬手缓缓摸索方程雨的头,直至手指触碰到她的脸蛋一股混合油脂和汗水油腻腻的手感传来。方程雨觉得眩晕更加明显,整个人失去方向感。在黑暗里她已经成为一艘失控迷失方向的船。于是她顺着周一的手安心又缓慢地靠在周一的肩膀上。   方程雨闭着眼睛感受脸颊下贴着的周一瘦削的肩膀。他太瘦了,就像一只铅笔。   “你可以告诉我了吗。”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头晕不那么明显了。虽然之前完全没有准备向另一个人交代自己的过去的打算,但此刻她说出来了,不带羞耻也没有愤怒。   “我坐过八年的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周一的肩膀微微地颤动了下,“你上过学是吗。”   她又嗯了一声,“我上了两年大学。在那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乖女孩。现在我不是了,真奇怪为什么现在我不是了。”方程雨离开了周一肩膀,在黑暗中端正了身子。她沉默地想着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不是。   “你感觉好些了吗。”周一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镇定。   “我以前很喜欢看书,初中的时候我还是校园十佳小写手。可是到了高中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不想提我的高中。我们跳过这一段好了,周一你按快进键好吗。”方程雨来了兴致,头也不那么晕,她再次按着原来的那个起身方向靠下去,奇异地是她准确地倚在周一的肩膀上同一个位置,铅笔头的瘦削。原来周一也没动啊,她心想。   过了一会儿周一拿出手指准确地在她的脸上戳了一下。她的头顶传来了他的声音,“我按了。”方程雨开始咯咯地笑,脸颊碰到肩膀又弹起来再靠下去。周一也在黑暗中笑了起来,不过他没有发出声音也忍住不让肩膀抖动。   方程雨笑了几分钟然后继续说,   “大二的时候我们班上好多同学都觉得大学太无聊出去打工,我也想帮家里挣钱,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她真的开始回忆那一段过去,整个人说话的语调却开始变得僵硬,好像又是那块木板一样的人。   “你害怕吗,你真的准备好了吗。”他问。   周一知道这种感受。要花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把那段把自己刺得血肉模糊的过去磨平,用明天吃什么这样稀松平常的口吻叙述给另一个人听,最后还要安慰听你说的那个人都过去了都会好的,可是已经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没什么可准备的。后来我经过同学的介绍到了一家公司做会计。我只做了几个月的帐,有一天我就被警察叫去谈话了。当时我想一定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可是我什么都不懂,警察问我是这样吗,我点头说是。我高兴地想明天我就能回家了,可是后来法院判了我八年。上诉被驳回以后我不做幻想了,可是它又把我放出来了。那个笼子。”   “然后呢。”八年,八年里周一同样经历一种经年累月的痛苦的叠加,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开始会有朋友问候你,甚至会亲自来看你,但只有自己知道唯一有效的止疼药是独自忍受。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不能忍受的都要死去。所以活着就能忍受。   “然后我做了保姆。没人愿意收留我。他们不要用一个没学历又没经验的人。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婴儿,要被社会流产的孩子。”   “你有朋友吗。”周一小心翼翼地问,“有朋友来看你吗包括那个最初介绍工作的同学,他们都有来看望你吗。”   方程雨不再靠在周一的肩膀上,她在黑暗中坐直了身体可是很快她又疲软地靠在沙发上。我没有朋友,我只有父母。可是她觉得一个人没有朋友太失败了,她不愿意让周一看到这样失败的方程雨。于是她尽量脱离僵硬的叙事语调尝试用带着感情的欢快语调,“有。他们都有来看望我,每次来还带很多好吃的给我。我有朋友的。”   周一也靠在沙发上转过头,对她严肃地说道“你根本没有朋友。”你和我一样只有自己一个人。   方程雨没有撒谎,她幻想过每次来看望她的不是父母而是一些她认为平时很要好的朋友,那样她不会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感到孤单。可是她清醒地意识到,这种让人孤立无援的感受就是惩罚的最好方式,她在笼子里就要接受惩罚。   “我在接受惩罚,所以没有朋友也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朋友是不是。而且监狱里面没有人欺负我,大家都和平地相处,所以没有朋友不重要…”方程雨说不下去了,她开始在黑暗中捂住脸小声地哭泣。   周一只能沉默。他知道的,只能沉默。   他想抱抱她可是他明白只有她的丈夫才能抱住她,即使在哭的时候,他也要当一个旁观者。听着抽泣声他开始不忍心。   “没有朋友也没关系对不对…”方程雨的眼泪越来越凶,在无尽的感伤里它们掩埋了她。“都不重要,那些都不重要…我真的…不重要…”她半天说不出理由来说服周一,她只觉得鼻子很酸很酸眼睛很干涩就像一口沙漠一样。几分钟之后,方程雨终于像个赖皮放声哇哇大哭。   也许是想起自己拥有那么多失眠的夜,多如金银珠宝的痛苦,还有无休无止的偏头痛带来对命运深深的恨意,周一摸着方程雨同样瘦骨嶙峋的背最终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你可以把我当朋友。”他也试着把自己的语调放得轻柔可是同时他却无法不苦涩地想,我不能劝你更多。我只能作为朋友教你书写过去的方法,只要写出来一切都会好的。因为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披荆斩棘跋山涉水像个浪人一样斩掉痛苦的头就好了。   时间过去三小时,方程雨不再头晕不再哭泣之后顶着核桃一样的眼睛把周一送上了楼。   在周一的房间里,   他当着她的面脱掉了上衣,穿着背心坐在床上。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回避脸红,在房间的灯光下她看着周一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周一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她满怀善意地看着周一开口。   周一握住她的手,淡淡地说,“你是我的朋友。”然后他又把自己的枕头放在床的另外一边,对想离开的方程雨指指床的另一半说“就在这里。”   方程雨这一刻却与周一心灵相通不再迟疑地走向他床上的另外一边坐在那里背对着周一轻声说“我们是朋友。你睡吧。”   周一不再说什么,在一片灯光中他躺下来闭上眼睛眼前是橙黄色的光晕,他知道自己今晚又将失眠。在心里,他清晰地看到自己将有多么的不同,他会成为她的向导,直到她走出来为止。   凌晨三点种方程雨终于念着“我们是朋友”躺在周一的枕头上睡着了。周一听见她打着轻微的鼾,他睁开眼在光亮之中坐起来凝视着她。“你太累了,方程。我会帮你走出那个笼子。”他看着方程雨想。   窗外的天色渗透出一丝丝压抑的白,四点钟他拿着拐杖小心地撑着离开床,赤脚走到房间的最右侧打开江岩给他的书包。他让自己的身体尽量轻地坐在地板上看着其中一本他自己写的书。他开始对书中的痛苦感到怀疑,他对自己过去的自杀经历发笑。   五点钟。   他听见天刷白的声音。他再次用拐杖吃力撑着自己试着从地板上起来,双脚已经麻痹,断腿的顶部传来阵痛,但他不理会忍受痛苦的艰难站起来,没有发出声音拉开了窗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五章   当方程雨醒来的时候周一就坐在她的边上张着眼睛不知道在凝视什么。她想,周一一定在构思什么。于是她掀开不知何时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单起身准备做饭。   “你去哪里。”周一看着这个女人掩耳盗铃地离开心里不自觉好笑。   方程雨把身子弯成一个虾米状光着脚刚走到床尾就被周一叫住。   “我要做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小时候外婆给我做的贴锅饼好不好。”方程雨说完想起黄灿灿的饼子吞了吞口水接着又对周一扯了一个面黄肌瘦的笑容。   他们两个人昨晚都没有吃饭。   “贴锅饼是什么。”周一的声音带着疲惫。   “就是…就是你想吃吗,我去做给你。你等会。”方程雨已经快速离开直冲厨房。   周一把方程雨睡过的枕头拿到自己背后调整好一个入睡的姿势,他很快闻着方程雨头发的气味睡着了。   厨房里,   方程雨拿着一个很大的碗此刻她转动自己的一只手,手里的筷子在碗里疯狂地把面粉淀粉还有鸡蛋搅拌在一起。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直到方程雨大喊一声“手飞了”马上她闭了嘴想到周一可能会被吵到马上转身关上厨房的门,继续她的一次次手飞动作直到所有配料和原料成为黄灿灿的一坨。终于她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开始做饼。   方程雨闻着自己手里的托盘散发着饼的香气来到周一的房间。   “周一我刚做好你先尝尝,周…”她看见窗帘大开周一已经在一片光亮中入睡。“你也很辛苦。”她转身轻轻带上房门端着饼回到厨房自己吃了起来。   周一做了一个梦,很多年没有做过的梦。他梦见自己的母亲带着蛋糕来学校为他庆祝生日,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梦里吃完整个蛋糕然后方程雨来了带着她的饼。   一直到下午两点钟周一才醒过来。方程雨中午就吃了早上留给周一的那一张饼。   房间里,   周一醒来以后很清醒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拿着手提电脑和拐杖走出房间。   “方程,你到书房来。”他冲着楼梯口大声地说,自己进了书房。   方程雨听见声响马上上楼,周一已经坐在书房的转椅等着她。   “我…你饿不饿。”她问。   他摇摇头,问方程雨“你的笔记本还在吗。”她马上点头“我去拿。”   “不用。你先坐下。”在书桌的另一侧还有一张椅子不过是木质的,她坐到周一的对面。   “今天开始你用那个本子写写你自己。我在电脑里写你。你觉得可以吗。”   周一认真地看着她说,直到她也认真地点点头。   “有没有人啊,我的房子怎么跟鬼屋似的啊,那什么小方!小方!”是余良的声音。   方程雨连忙离开书房嘴里喊着“老板!我在书房!我马上来!”蹬蹬蹬下楼去。   书房里的周一快速地在键盘上敲着,“这是属于方程雨的声音。真正下雨了。”   客厅,余良开了所有的灯脸红地像个关公。   “小方啊,老周呢。”然后他丢下这句话也没看方程雨就上楼。   “周一在书房!”她说。   “我知道我哥们除了书房就是卧室,他还能去哪儿啊…去哪儿我都能找到…”   余良的声音渐远渐轻。   余良推开书房的门坐到周一对面,周一合上电脑看着面色通红的余良淡淡地说,“你喝酒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那个不小心睡了一个人。不是男人是女人!”余良十分苦恼好像恨不得他睡的是个男人似的。   不等周一说话,他又说,“你知道的吧我那个保姆介绍所的那个小姑娘,不是是大饼!我睡了大饼!”   周一看着余良的慌乱的样子不禁笑了笑。“哎你是我哥们吗,不是你怎么还笑啊。快想想办法吧,哎哟我的亲哥!”   周一很快收敛了笑容严肃的和余良开口,“你应该结婚。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余良听到这句话突然不再慌乱,他也瞬间严肃了起来,“你都知道了。你父亲不是…那个人也是为你好,你别怪他怪我,对不住了哥们。”   周一没有再说什么直到余良再次开口,“我一定要娶人家吗?我不喜欢她。”   他听完余良的话脸色突然凌厉了起来,“那你喜欢谁。你难道不知道婚姻是最神圣的事情吗,你…”   “成成!哥们你别生气啊,你别激动,看我深呼吸深呼吸…好的。不是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啊,难道受什么刺激了。是不是合约的事情没弄成啊…”   周一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控了,在那一瞬间他心里想着什么。他问自己到底想什么。   他在想一个女人如果哭了只有丈夫可以拥抱她,他在想丈夫的特权。   他随即苦涩地笑了一下,看着苦口婆心的余良反过来劝着自己,动了动嘴唇,“我可能最近睡得太少了。对不起。你如果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就和小姑娘结婚。”   余良苦恼地挠挠头说让他再考虑一下。   周一知道余良一定会和小姑娘结婚的。他再次苦涩地想到自己很快又是一个人了,可能就要孤独终老了。虽然他现在有方程雨这个朋友,可是她已经结婚了。陪伴他老去的不会是别人的妻子。   再说说方程雨家里,   程芳这几日一有空就看电视,方石柱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存着什么心思看得清一色都是相亲节目。   “阿芳啊,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想女儿去相亲?相亲用不着上电视啊,你看看电视太抛头露面了,况且缘分这个事情不能急…你看那个黄军你忘了…”   “老头子你说要是等你的那个什么缘分来了,我们小雨马上就是老姑娘了,你忍心看着她以后等我们不在了一个人吗?这叫铺路,铺路啦,不是一定要在电视节目里找到合适的,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小雨是个好姑娘就行了,我看看还是靠谱的这个相亲。”程芳说着拿来一张纸记录电视节目结束上面的那个联系方式。   方石柱摇着轮椅走进一看她写的那张纸密密麻麻都是电话。他叹了口气又摇到门口晒太阳去了。   这天下午方程雨像往常一样和周一两个人坐在书房写东西。江岩和余良一起来了。他们到楼下不见人影,江岩问余良“那个小方呢?”余良坐下喝了一大口水悠悠道,“周一教小方写东西呢。”   “写东西?”江岩不可置信地问。她想起那次签约的事情,这个保姆竟然会说英文她当时就很奇怪了,此刻她更加好奇,于是她又问余良,“小方只是个保姆吗?”   余良挑了挑眉毛,“不然你以为她是谁?你别说啊这都亏得我慧眼识真金,小方当时还是我面试的呢听我家那位说她还上过两年大学。怎么样夸我不?”   江岩心道怪不得,这样就都说得通了,会讲英语。现在跟着周一写东西也许是周一的一时兴起。   “你们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江岩问余良。   “我家那位说下个月初是好日子旺我,嘿嘿小丫头片子你还别说还挺为我考虑。”余良得意的说。   江岩听见又一个结婚的消息有点不自在,于是她对余良说,“我上楼看看啊。”   书房里,方程雨拿着黑本子像小学生写作文一样一行一行字迹工整地写着自己。她看着那些从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词什么心地善良、傻里傻气地可爱、像条黑泥鳅、瘦弱的小鸡仔特别不真实。这些怎么会用来形容自己呢?于是她写完一行重新读一遍,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把自己写的假了。因为周一的要求是真实,定要完完全全地还原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她没写完一行就笑一下,结果越笑越不真实,到最后她实在写不下去了合上笔记本就盯着周一瞧,没想到周一早已经写完合着电脑坐在她对面看着他呢。她突然不好意思了,“周一我想休息一下。”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周一仍旧看着她,看着她从自己那个包里拿出《写作入门》看了起来。   “你一直都有看吗。”方程雨抬起头对着他点头。   你的丈夫不在意吗,对于别的男人送给你的礼物。   周一却说,“拿来我看看。”   方程雨把小书递给他,周一随意翻了翻上面已经画满了标记红红蓝蓝。   “你以前成绩很好吗。”   “我爱做笔记。”成绩不好,方程雨在心里补充。   周一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她标记的地方,心里很满意。他没有看错人。   “你很有天赋。”她标记的地方都是他也认同的地方。   “谢谢。”她接过周一递给她的书,重新看了起来。   周一默默注视着她的表情,不再如以前那么死板:时皱眉目光在一页上停留很久,有时舒展眉头轻巧地翻过去,有时又…   站在书房外的江岩难过地发现,周一对自己保姆的兴趣竟然大过自己。他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看别人的时候都是认真而且严肃得让人以为只是在商量一件事而不是交谈,像男人和女人一样地交谈。   可是现在他把注意力全部投射在这个低下头看书的保姆的身上,完全呈现一副想深入交谈的渴望表情,虽然他的神色与往常无异可是江岩太清楚这种时而皱眉时而舒展的表情代表什么。她嫉妒这个黑乎乎的保姆竟然能抢夺走周一的注意力,双手开始紧握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六章   江岩只是不喜欢眼前的这副堵心的画面,至少某种程度上让她受到挫败。她没有那种恶毒的心肠会像电视或者小说里的女配角使尽千方百计赶走这个黑乎乎的保姆,她不是女配,方程雨也不是女主角。   “你们在看什么?”她走到周一的身边。   方程雨从书本中回神看见江岩忙把书合上。   “没什么江小姐。我去给你倒杯水。”方程雨起身就要走。   “给周一也倒一杯吧。”江岩和善地看着她说。   “好的。”方程雨离开书房下楼去。   “小方啊。”余良走到厨房看着她并且竖起一个拇指,“做得好。”又指了指楼上。方程雨茫然地看着余良说:“江小姐在楼上。”   余良也没多做解释,他从心底觉得这个保姆实在是太不解人意了。   “小方啊下个月我要结婚了。”方程雨拿着两杯水笑了起来,   “恭喜你老板。我会给你红包的。”   余良看着眼前这个反应迟钝的女人心想给钱你倒是机灵。   “嘿嘿。新娘你也认识,是介绍所的大饼。”   方程雨笑得更开心了,   “我就知道她喜欢你。”说完转身上楼了。余良留在厨房开始二丈和尚摸不着头:怎么我没反应过来的事让这个小黑妞看出来了呢。   书房里,江岩看着周一,眼神很温柔。   “你在教小方写作吗?我能看看吗?”江岩走到方程雨的位置上询问周一。   “没什么,你随意。”周一没有看她重新启动了自己的手提电脑。   “我在那时应该是一个非常顽劣的女孩,大人都说我以后会成为一根橡皮筋。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人可以比作橡皮筋的,后来我上了幼儿园之后我明白了:橡皮筋就是无论到哪里都要弹一下别人的人,有韧性不过是恶意的韧性…”   “我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我把只有七十分的数学试卷带到厕所里踩了几脚,接着把它冲进马桶。眼不见为净,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忽视别人一百分我只拿到七十分。是的,我不能承认我很笨这个恐怖的事实,然后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了座位…”   “江小姐,你的水。你在看什么。”方程雨已经进来了,江岩马上放下笔记本有一丝慌乱不过很快恢复善解人意的样子。   “小方你很有天分。”她干脆大方地拿起黑色笔记本对方程雨说。   “没什么的,周一教我写得要真实。都是以前小时候的事情了。”方程雨说着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的确很有天分。”周一竟然附和。   江岩心中不是滋味,她嘴上只是说:“小方你喜欢看书吗?”   方程雨点点头,她非常喜欢看书又连忙补充道:“我非常喜欢看书。”   江岩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我有个朋友在图书馆当馆长,我可以安排你去图书馆工作你愿意吗?”   方程雨简直都要兴奋坏了,她没有忘记看周一的表情。   周一没什么表情地说:“等一段时间吧。当我找到下一个保姆的时候。”他吃力地起身拿着拐杖回房。方程雨看着他走到门口问道:“周一你的电脑。”周一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书房里剩下江岩和方程雨两个人。江岩此时心中长了一根带刺藤蔓缠住她的舌头,她又开口:“你愿意吗?”就像一个巫婆问白雪公主“你愿意吃掉这个苹果吗”那样开口。兴奋中的方程雨没有察觉,她一口答应了。江岩看着她一口咬下了自己的毒苹果再次笑得善解人意:   这样很好,我可以毒死周一对你的依赖。   江岩笑着回到楼下对坐在沙发上的余良说:“你要不要看看周一?对了,周一要你重新给他找个保姆。”   余良回过头来看着江岩惊奇道:“怎么可能?小方不是他自己选的吗?”江岩忍住心里的不适又装作不知情道:“小方太优秀,当保姆太屈才了。况且周一也答应等找到下一个保姆他就解雇小方。我给小方找了一份好工作就在我朋友那里的图书馆。”热心得不像话,女人应该察觉到的。可是方程雨不是普通女人。   余良有点糟心,他觉得自己又要在一群保姆的筛选工作中遭罪了。   “行吧。小方要是自己愿意我还能拦着她跳槽么?这年头人才难找呀,真是难!”他失落地感慨。   房间里,周一没有脱衣服就躺下了。方程雨走到他的床边问:“周一你突然不舒服了么我给你找药。”   她只听见周一背对着她轻声说:“你很喜欢看书吗?”方程雨笑起来她只觉得自己很幸运,“很喜欢。你怎么样了?”   周一没有回答,他的呼吸也渐渐均匀。   方程雨站了一会儿嘀咕了一句“这么快就睡着了啊”转身离开。   周一没有那种窒息的难受,身体也没有给他造成痛苦。只是他觉得自己以后很难再快乐起来了。你离开以后,没什么特别不同的。   没有什么不同。   很快到新的一个月,月初项达萍和余良过来送喜帖。   那时周一和方程雨在书房写东西。余良驾轻就熟牵着项达萍来到书房开始吹牛:“你看我就说老周肯定窝藏在书房。”项达萍娇羞地白了他一眼。   “老板,你们来了啊。”方程雨马上站起来看着他们。   项达萍立刻走到方程雨的旁边牵起她的手笑着说:“你还习惯吧,听说你要去图书馆工作了,恭喜你。”   方程雨大方地说道:“也恭喜你,希望你一生幸福。”余良看着突然改变态度的方程雨使劲对周一挤了挤眼睛,周一完全无视。   余良好奇不已,对项达萍说:“大饼,你带小方去楼下叙叙旧。那什么把你婚礼什么的介绍介绍,我和周一有男人之间的事情要商量。去吧去吧。”   项达萍欢快地拉着方程雨两人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   “说吧哥们怎么回事。”余良坐到周一的对面,翻着方程雨看的书。   “什么事情怎么回事。”周一看着余良说。   “哎你真别说,这小黑妞字写的不错。哟还有日记,我看看…”余良很快发现那本黑色笔记本,他迫不及待地翻了起来。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让我遇见了周一,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性格有些冷,但我知道以后一定有人能够捂热他的。他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作家,我没有看过他的书,但是伟大的作品都是从痛苦中来的不是吗。他的痛苦就像难闻的中药让我每次照顾他都感到心疼…啧啧这非洲小方挺不公平啊,凭什么我就分到一句,你就那么多啊,你看看一页两页三页…得,她还要继续写啊。”   “不要读出来。日记不能读。”周一盯着余良的张张合合的嘴唇说。   “你们这些酸不拉几的我看不懂。行了,你给这个小方施了什么法术让她变成另外一个人呐?”   周一伸手合上余良手里的笔记本,淡淡地说:“我没做什么。她原本就是这样。”   余良也没了追问的兴致。他站起来看着周一道:“我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接替小方。你的那些个标准都符合,大学生,已经结婚了。听说是家里条件很不好不得已先做保姆的,估计时间也不长以后还得找,你看怎么样?”   周一也抬头看余良,没有感情地说:“通过标准就可以。”   “还有个事情我要跟你说。我家大饼觉得方程雨人挺好的,她想请她做伴娘,你看行吗?”   周一听了这话突然笑了起来:“她不是我的,她有自己的意志选择。”   余良也觉得好笑,自己问的话逻辑就有问题,为什么请人家做伴娘要问雇主呢。   “瞧我被幸福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行了,喜帖放楼下。那天你和小方一起来,要不要我来接你?哦不行,我叫我另外一哥们接你。”   “你方便就好。”周一说。   客厅里,项达萍和方程雨聊得很愉快。   方程雨发现要结婚的女人语气里都是满溢的喜悦,她也不自觉被感染。项达萍一直在说余良的坏话,方程雨一直笑。她想到自己当初嫁给黄军的时候丝毫没有这种喜悦,她庆幸自己当初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你结婚了吗?”项达萍问道方程雨。   方程雨还在笑她说的余良的糗事,突然停止了笑意。   项达萍不解地又问了一次“你结婚了吗?”方程雨摇摇头,“我本来要结婚的,可是后来我逃走了。”   “哇,你好厉害!和电影里面演的一样,出逃新娘!你来当我的伴娘好不好?我很喜欢你,你来当我的伴娘吧,好不好?”   “大饼啊,收拾一下我们走了。”余良从楼梯上走下来对项达萍说。   “你等下,我还没说服方姐来当伴娘呢。”项达萍示意余良也坐到沙发看着她们继续说。   “我不太合适。”   “没关系啊,你这样不算结过婚的。”项达萍转过头对余良兴奋地说:“方姐是逃跑新娘啊。”   余良果然大吃一惊,“小方啊,你没结婚?我可是亲眼看着你化好妆等新郎的呀。”   方程雨决定要把钱还给余良,她倒是坦然地把那天的经历说了一遍。   结果余良和项达萍笑倒在沙发上抱成了一团。   “小方啊..哈哈哈逗死我了…你怎么就…哈哈哈…笑死我了…”   “方姐你以后是我偶像…哈哈哈…以后我就这样对待…余良…哈哈哈…”   “你们在笑什么。”周一撑着拐杖在楼梯口问。 作者有话要说:  一啊,我很累。   写你我很累啊。   ☆、第三十七章   余良和项达萍不约而同地停止了笑声,余良气还没捋顺就叫着“先走了婚礼那天见”。方程雨在戛然而止的安静氛围里起身走到楼上。周一看着方程雨的脸非常红,就像一个炭苹果。他不知怎么地就生气起来,以为余良和项达萍在开方程雨的玩笑,于是他看着方程雨开口:“余良说你什么了。”   方程雨此前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她也不清楚这件事情的笑点在哪里突然被余良他们笑了一阵把她笑明白了。好像这件事情确实很缺德,她如今面对周一更是不敢开口哪怕一字一句。就算她要走了,她也想留点好印象。   “没什么的。”方程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有点烫,继续说:“我先去洗把脸。”   楼梯的宽度一人有余二人不足,周一站在中间,方程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问题,于是她把自己的身体板直好像一条死鱼那样子笔挺地面靠墙壁从周一身边走过去。可是走不过去。   “方程,你的脸非常红。”周一看着折返的方程雨说道。   方程雨没有抬头,她此刻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片狭窄的间隙里,她想过去。   “周一你让我过去,你往边上挪一挪。”方程雨很有耐性地说。   周一做了一个动作,他把自己的身体往一边挪背抵在了墙上,方程雨以为他顺从地让开了抬步正想上去,谁知周一拿起拐杖顶住另外一边的墙正好把方程雨挡在自己的下一级阶梯上。   方程雨简直顾不上想其他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平静的周一斜靠在墙上,那根拐杖正好撑起了一个栏杆的姿势拦着了她。   她很生气,认为这是一种挑衅。虽然不知道源自何处的愤怒,但是她却能一瞬间把脸涨得通红直到脖子根就那样笔直站着望着周一。   周一可能觉得挺好玩,他快速看了一眼方程雨:她就像一枚急红了眼的黑色小金鱼在他的视线里晃了一下,然后他继续回头不再看她只盯着自己的拐杖。   “周一,你想怎么样?”方程雨由于生气嗓音粗噶就像鸭子叫一样。   “我就这样,你想怎么样。”周一一向没有波澜的声音此刻只让方程雨讨厌。是的,非常非常的讨厌,好像心底有个非常不听话的小人拿着一枚石子在划过来划过去就是不肯停下。   方程雨冷静了一下,她想不可能把这个小人抓起来打一顿屁股,也不能赶走这个小人更别说让小人听话。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联想到高中数学里教过的计数原理。那么此刻的问题为:若想让周一的拐杖自动拿开请问分几步?两步。方程雨条件反射地做出了一件胆大但是却早已在脑子里预谋了许久的事情。   她干脆点脚站到了和周一平级的台阶上,一手抓住他拿着拐杖的那只手顾不得手心感受到的骨感,一手粗鲁地放在周一的脖子后面揽住他的头往自己的身上靠。   两厘米。   一厘米。   她无限靠近他的嘴唇,可以看见嘴唇上有一颗非常浅的痣。然后她像一个印章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一般密实地盖了下去。   她从来没有吻过人。以前电视里男主角都会说“你是我的,我要在你身上留下印记”,这个印记是什么她终于懂了。原来就是亲一口,挺好的。周一身上散发着一种海洋沐浴露的香气,也许她真的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亲吻了一条鱼。好了,几秒钟时间,她放开抓在周一脖子上的手。感受到周一握着拐杖的那只手不再使力之后她很满意,下一步是上楼去。   当她简直为自己的答案感到洋洋自得准备离开的时候,周一失控了。   他无法相信刚才短暂的几秒钟发生了什么,理智如同松掉链的狼狗他放任它叫嚣着逃开,仅仅两秒钟的时间理智无法回笼。他紧握拐杖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放开,啪—-啪—-拐杖从楼梯上滚下去。也许只有这样才可以,两只手都空出来才能更好地控制这个无人驾驶失控的吻。根本来不及怀疑为什么方程雨会这样做,来不及思考任何一点其它的声响,小金鱼就要游走了。   他用力地把方程雨的手扯住近乎于捏住的力道,方程雨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天呐,这样一条灵动的黑色小金鱼,太狡猾了,每一步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像突然得了怪力的男人,脱去了虚弱的躯壳。一双眼睛闪耀着坚定的光芒让方程雨无处可逃。她想扭过头可是他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低下头,他让自己的鼻息如同浪潮一样轻轻拍打着方程雨黑乎乎像石块一样的鼻子,用那种他从来没想过的声音说:“方程,你亲了我。”   方程雨就像抄了答案的好学生根本不敢抬头,她原本的那个不听话的小人此刻集结了全身上下不听话的小人在她的身体里闹了革命,他们齐声大喊“你为什么亲周一?你为什么亲周一?”,终于爆发的洪水猛兽让方程雨只想逃。可是周一把她按在原地不能逃。她该怎么办?可怜的方程。   两人亲密地站在楼梯上,时间过去了五分钟。应该找点什么的,应该说什么。她不想回应这如同强光照射进她内心的小黑屋一样的情感。   周一却在这几分钟内享受着征服的快感。他以为终于可以把眼前这个黑乎乎的女人拿下了,就像无数次他战胜疼痛战胜失眠一样,他以为自己站到这个女人的身上俯视她逼迫她看着自己的内心。   方程雨总是拥有不合时宜的破坏能力,总是能把周一的自信瞬间夷为平地。   “你为什么叫我方程。”方程雨冷静再冷静之后她说出了这句话。   也许几分钟的时间周一的理智已经回笼,也许这句话是他的伤口不能触碰,出于某种难以启齿的原因,周一最终还是沉默地放开了她。眼看着她像获得特赦一般飞快地上楼,周一瘫坐在楼梯上,不顾冷硬的楼梯撞到了他的断腿。   在那天之后方程雨和周一极其有默契地没有和对方说一句话。关系简化成雇主和保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余良的婚礼终于要举行了。方程雨答应了项达萍要做她的伴娘,事先已经被余良的朋友开车接走化妆。于是他和她一前一后地离开别墅。   在项达萍的家里化妆的不止方程雨一个人,还有一个江岩。江岩已经化好妆在打电话,她非常忙碌因为缺席一天出版社那边好多的工作要交代。方程雨有时想忙碌的人是有福气的人,因为没时间想其他的东西。   项达萍察觉到方程雨看到江岩时神情的微小变化,她拉着方程雨进了自己的房间。项达萍拉开崭新的衣柜,里面挂着几件白色的小礼服是方程雨从来没见过的漂亮。项达萍兴致勃勃地给方程雨比划了一会,略带歉意地说:“我竟然只管挑衣服忘记了你的尺寸!”   方程雨正在看着一件礼服出神,项达萍把那件挑出来惊喜地说:“你去试试,这件很漂亮。”   礼服是到膝盖后的白色无袖裙子,领子那里是娃娃型的其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换好衣服方程雨非常紧张,在带有凉意的空气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整个人偏黑比较娇小,身材板平又偏瘦礼服的尺寸倒是很合适,只是肤色在白色的映照下有些奇怪。她皱着眉头看着镜子,脚上还穿着一双运动鞋。   项达萍没有那么多的考虑,她觉得裙子很合适。不过她又想锦上添花,打开一个抽屉拿了一个心形挂坠给她戴上。方程雨有些不满意地看着自己穿着白裙子的怪异样子。也许监狱的八年时间,顺便把她的审美也改造了,为什么要穿裙子呢。婚礼穿裤子不是挺好的吗。   项达萍把她推出了房间。江岩打完电话以后一直等着方程雨换好衣服出来。她的衣服是优雅型的白色无袖长裙,同样没有什么复杂的花纹。方程雨看见江岩洁白的皮肤因着白色的礼服而更加白皙,不由得再次回到房间照镜子。她抬起自己的手臂在裙子的旁边,黑白配。像个非洲女人,或者直接是一截小煤炭包着一层白色的纸巾。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直到项达萍给她找来了一双高跟鞋。   天晓得她有没有碰过高跟鞋。她换上鞋子的几秒钟感觉还不错,顺带在镜子面前转了一个圈。二十八岁了,她的第一双高跟鞋。没有公主的期待,没有王子的垂怜。她想:这是我的第一双高跟鞋。   当一个自称是化妆师的人过来给方程雨化妆的时候,她十分抗拒。她嘴上一直说“我不要当猴子”。项达萍觉得她实在太可爱了,于是亲自给她画了一点几乎看不怎么出来的妆。   她再次到镜子前看了看这才满意地和她们一起去往酒店。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接吻了。   好吧,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第三十八章   项达萍看起来比初见的那天更加可爱和漂亮。方程雨有点紧张,她转过去问项达萍:“婚礼是不是人很多的。”江岩问她:“你的婚礼热闹吗?”项达萍马上抢答:“方姐逃婚了,超酷的。”   江岩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她这段时间都忙得都忘记给她的朋友打电话了。   “小方,你那里都收拾好了吗?”江岩坐在后座问前座的方程雨。   “好了已经。”有什么可收拾的,只要自己没那么白痴地去亲周一一口一切都会风平浪静地结束。   方程雨左手捏着自己的右手心想没什么可害怕的。   项达萍和江岩愉快地聊着余良的囧事,江岩很高兴。方程雨觉得项达萍简直就是余良的克星,到哪里都不忘把他的糗事当作种子一样随身携带到处播播种。   余良定的酒店相当高级,上次她和周一来过一次。方程雨深吸一口气在一干人的陪同下一起送项达萍进去,大家围成一个圈把项达萍包在圈里面目的就是防止新郎接近新娘。方程雨双手紧握,目光从四周瞄来瞄去,好像真的是一个女保镖责任重大的样子。江岩站在她后面被她逗乐了,笑着拉她的裙摆。方程雨就和侦察到敌情一样转过身盯着江岩说道“怎么了?”江岩笑说放轻松。她的肩膀有几秒钟塌下去,很快像个标兵一样立起来了。   进了酒店婚宴的大厅,音乐突然从角落里四面八方地涌进来,方程雨有那样一瞬间恍惚以为回到了升国旗的时候,步伐开始僵硬,手也随着旋律有节奏地摆动。江岩看到了轻声和她说换个位置。也许不再面对一厅的宾客让方程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看着前面江岩优雅的步态不自觉把自己脚的频率也调成和她一样。   高跟鞋很累人,方程雨一会就失去了耐心目光不再盯着前方。她开始寻找周一的位置。   周一一来,余良马上把他安排在上座。一个接近新人宣誓平台的位子。他坐在那里穿着深蓝色的礼服翘首注视着新娘的到来,自然也注意到了第二次在他面前穿着裙子的方程雨。他看着她比新娘还紧张连呼吸也不自然,不由得暗暗发笑。余良还以为自己的老婆美得让周一都看呆了特别得意地对周一说:“怎么样?你好哥们从今以后就得心甘情愿地往婚姻这座坟墓里跳了。你可得努力一把找个坟墓收了你。”周一敛了笑意,回头看着余良淡淡地说:“没有禁锢的感觉,你还自由。婚姻并不是坟墓。”   余良觉得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不合适他拍了拍周一的背,站起来看着一群人迎来了他的新娘。   项达萍在婚礼上一出现就表现得落落大方,一点不像差了余良六岁的样子。她也在心里雀跃,望着走道的尽头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略显喜感的男人,暗暗发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会很幸福的。   伴娘团有七个人,个个都是肤白貌美年轻似玉。方程雨在陪同一干人到达新人宣誓的平台后就想开溜。江岩拉住她小声问:“你想去哪里?”   方程雨看着灯光大亮打在自己的眼前,脸上泛出一圈又一圈不自然的红晕。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注视过,即使她知道主角永远不是她。但无可避免地紧张,自卑。尤其这样明显的对比在周一的面前。   “各位来宾,在婚礼新人的流程正式开始之前,新娘有话要说。”司仪开了话筒对着众人说。   项达萍接过话筒拍了几下,这时正式开始说话。   “这场婚礼余先生,不对,我的新郎放心全权交给我布置。我不喜欢传统的婚礼那么繁琐所以随心所欲把婚礼简化了来举行,为的是给自己也是给我的亲人朋友一个交代。今天我很开心能够嫁给我的新郎。他很幽默风趣平时工作中也非常照顾我,能遇见他我实在…”项达萍流下了喜悦的眼泪,余良把她拥入怀中,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宾客中爆发出一阵掌声,司仪接过话筒宣布婚礼开始。   方程雨站在台上泪眼汪汪背过身去。她想女人能有一场自己喜爱的婚礼连同自己喜爱的男人参与是多么难得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你爱的人也爱你,她擦干了眼泪回头就看到了周一一直盯着她看。周一太帅了就像童话里的王子,她无法直视,回以平等淡然的目光。   眼看着婚礼流程进行得差不多,新人各自协同伴郎伴娘开始敬酒。从周一那桌开始,余良兴奋红光满面地把一大杯酒打了个头通,他激动地抱在周一:“哥们儿,我很幸福。真的,你也会幸福的,哥们我爱你。你要幸福。”周一的脸上不自觉染上了一层绯色,他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开口:“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幸福的。”   伴娘从后往前敬酒,轮到周一那桌时方程雨已经豪气地不知替新娘挡了多少酒。她没什么擅长的,刚才的婚礼流程互动环节她一个都没参与,这下轮到喝酒她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伸到新娘面前的拿着酒杯的手。项达萍有点担心她,江岩也喝了很多。一开场的氛围就很热闹,现下宾客热情地都过了头。她有些担忧地看着江岩和方程雨两人,一黑一白却同时被酒精染得通红。   终于到了第一桌,方程雨就像一个一往无前的女勇士看都没看就把眼前的酒杯往自己嘴里送。可是那个酒杯放在一个男人手里动也没动半分,她不由得抬起通红的脸看他。   “周一,把酒给我。”浓浓的酒气让周一皱着眉头。项达萍像找到救星一样,对周一耳语了几句。周一点点头。   方程雨醉了,嘴里一直嚷嚷要喝酒,下定决心要把周一手上的杯子夺过来。她使劲掰开周一的手。周一紧握住酒杯不放只对她说了一句:“我敬新娘,不是你。”方程雨彻底毛了,她不顾形象往周一的手上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却真的让周一放开了手。   方程雨笑嘻嘻地拿过他的酒杯对着自己的嘴就喝了起来。她看见周一慢慢坐下,自己也慢慢靠过去,靠近他的耳边依旧笑嘻嘻地说:“我也是新娘,新娘方程雨。嘿嘿。”   周一像被电触过,红了一只耳根立刻站起来。这时的婚宴已经相当混乱,他按着方程雨的肩膀慢慢地拖着她找到余良对他说:“你把刚才的房卡给我,今晚我不回去了。”余良没来得及看他直接伸手招呼了一声叫人送他过去。   方程雨一路上跟只软脚虾一样软趴趴地任周一慢悠悠地扶着她。   “你走得真慢。”她不满地咕哝了一句。周一喝了酒走得确实比平时更慢,不过他坚持决定要送方程雨到酒店的房间。   方程雨喝了酒十分难缠一会儿爸我对不起你一会儿妈我想你,让周一久不发作的头疼突袭而来。终于到了房间,周一全身汗淋淋只觉得红军三万里长征莫过于此,他让方程雨躺在床上睡觉,自己坐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   汗水在周一的身上一发不可收拾地往外渗,他再次艰难地起身来到了浴室,脱下衣服换上酒店的浴袍没有洗澡。他认为自己非常需要休息,于是穿着浴袍躺在了方程雨的身边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睡着,闭上眼只是为了让猛烈拍打太阳穴的疼痛能够渐渐像潮水一样退去。何况酒店的房间太亮,与白天无异。过了好一会儿,方程雨的呼吸渐渐均匀。他也能平复着自己使出气力将假肢摘下放在地上。   “灯光太亮,我不能不看你。”他坐在方程雨的旁边看着方程雨整个人蜷缩着身体,这样的姿势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方程雨睡了半个小时就咕哝起来。周一倾过身去才能勉强听清她在说什么。“我是新娘方程雨。新娘,我是新娘…”他再次为之一颤,鬼使神差地贴近她的耳朵问道:“新郎是谁。”   方程雨没有回答,她开始哭泣。闭着眼睛也在哭。   他对你不好吗。你连睡觉也不安稳。周一心疼地望着她,再次附到他耳边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我给你力量。”他轻声说。   方程雨不再哭,她再次睡着了。转了一个身周一的浴袍被方程雨压住,他只能以靠在方程雨背的姿势休息。很快他也入睡。   三点钟,方程雨醉意褪半醒来,她非常口渴。自觉起身找水,惊醒了一向浅眠的周一。   “方程,你要什么。”周一意识清醒地问。   “我要喝水。周一我非常口渴,我想喝水。”方程雨站在床边望着浴袍大开的周一光滑而又洁白的胸膛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周一浑然不知,他坐起来指着门口进来的柜子方向示意她去倒水。方程雨茫然地看着他,无意识地说道:“周一,你好白。就像陶瓷一样,可是你太脆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天我一同学说他感到自己很脆弱。   屯仔只想说,你这么脆弱还拿奖学金是做安慰的吗。   ╮(╯▽╰)╭   ☆、第三十九章   就像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看到他在哭一样地羞耻。周一再次躺下,像没有发生过什么独自品尝这个女人的话带给他的羞耻。当一个人被说脆弱,也许那很惹人疼爱,可是这个词一旦被安在自己的身上,投射出的情感便只有同情。周一闭上眼听着方程雨倒水发出的声响,开始不自觉地同情自己。我是个残废,她陪了我这么久只是出于同情而已。我不要这同情。不要情感的施舍。我要离开她的视线。周一这么想着。   他坐起来穿衣,戴假肢。一切有条不紊,看起来带着某种决心。   方程雨咕噜噜地喝完一大杯水带着些许醉意看着他奇怪地问:“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等会我叫你。”   周一听着这话越发从中听出些哄小孩的意味,手下的动作加快了不少。天不遂人愿,方程雨仍旧奇怪地看着他。他的头疼就在这时看好戏一般出场。   一瞬间,周一只闪过一个念头:即使疼死也要离开。   在头痛欲裂中连着穿衣也是如此的艰辛,他有些恼怒假肢竟然也不能配合自己听话地被套上。冷汗更加猖狂地流出。他索性当着方程雨的面脱掉浴袍,连断腿部分也坦诚地暴露在灯光下。方程雨何止是奇怪,她还钝钝地察觉到周一在生气。   他竟然在生气。方程雨又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喝完,脚步虚浮地走到周一面前盯着他的所有动作。周一没有看她,脸色是极度隐忍的平静。方程雨好像看到了埋藏在周一体内的火山在即将爆发的边缘,山体通红嗤嗤吐着气。她觉得好玩,一时间抬手探到了周一的鼻息,又转而去摸他的胸膛。   滚烫的鼻息,冰冷的身体。不像火山。她皱起眉头带着半分清醒说:“你不要生气了呐。我错了。”   周一本就靠着身体里那股没来由的生气强迫自己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天晓得他冷汗出得都可以下一场小雨了还是如此固执要离开。如今只要方程雨说句认错的话,自己就绝了离开的念头。这个女人根本不是拐杖,而是一把剪刀。他全身无力,顺着重力将自己丢在床上,闭上眼连再看她一分也是煎熬。   方程雨看着周一没有继续穿那件套到一半的衬衫,下意识觉得高兴。她蹑手蹑脚地上了床靠在他的胸膛上不一会儿就心满意足地入睡。她梦见自己躺在一块冰冷的玉上睡着了。   这一回周一只觉得像打了一场败仗一样失去了所有该有的兴致勃/勃。她穿着一件漂亮的裙子躺在自己的身上是如此地无辜模样。就这样吧,他想,自己不可能真正征服什么,她要离开就离开,日子没什么不同的。一切都会回到最初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周一已经离开。剩下一头雾水的方程雨在酒店的客房里独自醒来。她身上的衣服一成未变,她挠头想到底昨晚为什么会梦见周一呢又是不是周一送自己到这里的呢。   醉酒的记忆如同浓雾中视物,混淆不清。   余良的新婚之夜过的相当滋润。从一大早他就精神饱满地带着项达萍去了周一家准备收拾一些衣物搬到新家去住。他旁若无人地来到别墅,项达萍手上拿着一个超大型的行李包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上楼。   “砰---”两人同时听见周一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余良安慰项达萍叫她先去收拾,自己去房间里看看。   余良还算记得自己明明把房卡都递给他了,怎么又回来了。他推开门,房间里酒气冲天摸黑一片。余良已经不记得上次他喝成这样是什么时候了。他也真是不出门也能过问世事,连自己酒藏在哪儿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余良开了灯,周一正背对着他一瓶一瓶地灌自己呢。他二话不说肯定要阻止他这种行为,周一的胃已经多次被医生宣布是个破网袋了这样折腾早晚命都没。   “你怎么回事?我好容易一辈子结一次婚,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余良夺过周一手上的酒瓶根本不用费劲。周一已经醉了,手劲也软绵绵的。   周一不理他自顾自躺下,余良又把他拉起来面对自己。   “好好说话。怎么回事?”像个大家长教育孩子一样。   果然这口气惹怒了敏感的周一。他瞬间把余良用力地推开,不顾自己站得稳不稳就那样倏地站起来用一种非常罕见的生气的口吻说道:“我是个残废!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所有说淡定的人发火也是走简洁路线的,一推一开口每样都是掷地有声。余良一屁股摔倒在地板上,项达萍马上赶到周一房间。   两人皆是不知道他的怒气由来。好在余良脑子转的快,他估摸着就是自己结婚人家想着自己难有着落了所以一大早喝酒生闷气了呢。他是这样安慰项达萍的。却不知这半路杀出一脚的好意竟然成为周一与方程雨之间越来越远的推力。   余良好不容易把周一安抚到床上,立马和项达萍离开。出了别墅他就打了电话给江岩。   “江岩,十万火急!”他平时开惯了玩笑,也没人拿这个十万火急当真。   江岩昨晚喝得有点高,大早上被吵醒起床气也出来了。   “余良,我和你的交情还没好到我允许你来吵醒我的地步吧。”那边不带好意地说。   “我跟你说,现在我脑子里有个绝佳的想法,你以后的幸福就掌握在我手里。你说我们交情怎么样?”余良倒是不紧不慢地。   那边还真信了,江岩随口道:“挑重点的说。”   余良越来越觉得这个江岩就是周一命中注定的伴侣,连不耐烦说出的话都那么出奇地一致。   “行。简单地说就是我想你过来给周一当保姆,顺便睡了他。”   江岩立马否决了这个提议:“周一是个好男人,总之这种方法不行。况且我没时间照顾他。”   一听江岩这么说,余良那个恨铁不成钢,他悲痛地说:“行了,你两就一辈子当一条男光棍一条女光棍吧,一辈子也就成为筷子的时候聚一聚。那什么我挂了。”   “你十万火急就是这件事?”江岩问道。   “我实话告诉你吧,他昨晚看我结婚心里就特别的不平衡,这一冲动灌自己好多酒。那画面真的,你要不过来照顾他没准醒来还得住院!”余良确实也没夸大事实,只是这揣度的心思一开始就方向错误。   一听又要住院,江岩还是把这件事情答应了下来。   方程雨回到别墅就看见江岩在厨房忙碌地做饭,油烟机开到最大风力想不注意都难。她走近江岩反手把厨房的门关上。   江岩看是她来了也注意到这个小动作,有点懊悔自己的粗心。   “小方,你吃过了吗?”江岩在下面,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对她说。   “没有。我想来给周一做饭的。”   “他昨晚醉的很厉害,刚才我上去看过了,现在睡得很深。”江岩一边尝着汤的味道一边说。   方程雨确定了昨晚送她去酒店原来不是周一心里有些失望。   “江小姐,放着我来做吧。”方程雨看着江岩不是很熟练的动作好意说。   江岩关了火转身看着她,开始构思自己的话:“小方,我朋友那里你下个星期就可以去报到了。到了那里你只要说是江岩介绍的那边的人会知道的。周一这边,我已经向社里请了半年的假就为了好好照顾周一。明天开始你不用继续做他的保姆了,我和朋友说你很喜欢看书,我等着以后看你跟周一一样成为作家呢。”   江岩从来没对方程雨说过这么长的话,也没人和她说过可以成为作家之类的无稽之谈。   方程雨的心情在几分钟之内过山车一样荡来荡去,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   “谢谢你,江小姐。我会努力工作的。我现在就上去收拾东西。谢谢。”方程雨觉得自己可能这一次是真的定下来了一份工作。   她上楼的每一步都迈得特别轻,她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这样,直觉得她不想和周一面对面地告别。又有什么好告别的,自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连做梦都梦见周一在生气。   她来到书房,拿着自己的包装下了黑色的笔记本和《写作入门》。只有这两本是她自己的东西。也没多余的东西要拿走,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书房带着点不舍。她以为每个人辞别一份工作都会有的这种感觉。最后一次,她做贼心虚地拧开周一的房门把手,一切如同初见的十五楼公寓那样黑暗。   她不知何时看着这黑暗心里有了底,那里躺在一个好人周一。从出狱以来第一个接纳她的人,此时被酒精缠住发出平稳的呼吸。也是不知何时,她竟然留下了眼泪,心里只想着:周一是个好人。他会幸福的。   这黑暗的东西她自己没有本事猜透,或者说这来来去去如风卷的短暂时间里也没余地地好好读懂这个人。此刻她怕是自己再不离开就要大哭了起来。她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默默地回应给满室的黑暗一个善意的祷告,转身下了楼,手背是湿湿的凉。   她的反射弧太长了。长得要用几年的时间去体味这小半年发生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好说的。   ☆、第四十章   没有规定人与人之间的告别都要大张旗鼓,所以周一和方程雨之间的告别显得那么安静。两人连个照面也没打,方程雨已经淡出了周一的世界。   江岩可谓劳心劳力,她本是高级知识分子,如今却给一名残疾作家当起了保姆。这件事情很快让江岩的父母发现了。   “岩岩,你最近怎么都没去上班?李伟都告诉我了,说你请假半年不带薪去照顾一个作家,那个作家是怎么回事”江岩的母亲是大学教授,退休之后每隔一个月就会打电话给她的社长李伟询问江岩的情况。   江岩心想这翻牌的一天总是要来了,“妈,爸在不在你身边?我有事情跟他讲。”江岩的父亲是很有名的外科医生,年纪大了也退休了。他不怎么爱理孩子的事情,江岩的弟弟在国外留学这么多年老人家也没打过一笔钱给他。此刻他接过电话问江岩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喜欢上一个残疾作家,上次在火灾就是他救了我。我希望你们能同意。”江岩也不是那种商量的口吻,更像是有点强行命令式的语气。   江父也没多奇怪,他就问了一句:“哪里残疾?”   江岩回答说左边小腿出车祸截肢了。江父是外科医生一听就明白关键,他说:“有空带回来看一看。”江岩知道这是答应了。她心想得快点让周一喜欢上自己。不然真等到江母闹翻,江父也没办法。   挂了电话以后,江母立刻问江父怎么回事,江父跟看了一则别人的新闻一样把事情用一句话复述给江母。江母一听就急了,她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自己女儿怎么瞧上了一个残废。但她明白自己女儿是认真了,也只能静观其变。   周一醉酒向来少见。这次他没被送进医院,江岩有很大功劳。他一醒来就看见江岩靠在自己的手边。他无力地观察着周围的黑暗,凝神听着别墅里的声响。直到一无所获,他知道方程雨已经离开,而江岩做的这么明显,他不能察觉到她的感情作家也是白当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摸了摸江岩的头发。江岩很快醒来,两人在黑暗中不经意对视,江岩先红了脸。   “我请了半年假期照顾你。小方已经去图书馆上班了,你想吃什么或者喝点什么我帮你…”江岩率先开口。   周一轻声说:“开灯吧。”江岩忙不迭去按床头的开关可是没摸到。   “在另一边。”周一出声提醒。江岩比较窘迫,摸黑到另外一边按了开关。   房间里突然亮了起来,两人都下意识闭眼。不过江岩强迫自己先睁开眼睛看周一。   “请坐吧。谢谢你。”周一的语气完全不像睡了几天的样子,他好像知道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江岩坐到床上,仍旧看着他。周一似乎有些疲惫又闭上眼开口:“我以前觉得只有在黑暗里人才能找到安全感。你觉得呢?”   江岩快速地回答:“你喜欢就好。”周一笑了一下仍旧是很疲惫的感觉,但他继续说:“江岩,我不值得你的时间。”江岩立马反驳:“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即使你身体上有缺陷我也不会介意,我家人也不会介意的。而且你有才华,是我一直以来追求的那种伴侣。你的性格也很好,我从没见过你发脾气,我的性格也是这样,我认为我们试着相处一段时间会发现彼此很般配。”   周一沉默了一会,他准备起身。江岩伸手去扶,他却已经在她之前坐起来看着她。   “不,你比我优秀多了。你是一个优秀的女人。你希望我怎么做才好。”但没有爱情,因为我们太相似了。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但不可以是爱人。   江岩听完周一的话只愣了两秒钟,她欣喜地道:“我们结婚吧。”她已经开始在脑子里计划带周一回家的事情。周一疲惫地点点头,他礼貌地要求江岩关灯,他说他想再睡一觉。江岩已经完全被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晕了头,她急匆匆地关灯离开了房间。   周一躺在一片黑暗之中开始思考:“母亲,我的婚姻也将像你一样望不到尽头。这种陪伴与她的陪伴不同,我以后可能要习惯这样的差别。你说过,世界上想要的和得到的总是泾渭分明,南辕北辙。母亲,你在那里一切都好吗。我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缅怀你,我只能缅怀我自己的痛苦。失去你,失去她,我在想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没有了吧。   “我想我已经习惯了黑暗。他让我又回到了在你身体里最初十个月的时候,那时候你是什么感受呢,等一个永远不会属于你的人,是痛苦是寂寞还是悲伤。我已经退离了那些汹涌的感情,我希望你们都能幸福,可是你们都不幸福。那么我也不应该幸福,是这样的吧。   “可我现在没有勇气离开这个世界去看你,关于死亡,当我倾尽一切去想去深入他,他带给我的却只有胆怯和羞愧。我曾经那样一意孤行地想死,可是现在却越来越不敢放下一切。我变了吗,我也不知道。我总想着有个人能够告诉我,以前是为什么活,现在是为什么不能死。   “我还要继续追寻吗,当我发现一切都没那么有意义的时候…”   周一出现了一种连江岩也看不透的表情,经常在他吃饭或者打字的时候,她都看不透他。他也笑,只是那笑容里总挂着些不自然。江岩心里难受,她觉得总是自己逼着周一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了。但她没有放弃,她每天都笑着面对周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呀。   时间会改变一切的。   在饭桌上,   “周一,你现在身体感觉好些了吗?”周一每天都坚持要下楼吃饭,他开始锻炼身体,这点倒是让江岩很欣慰。她总安慰自己,他是在为自己做着改变了。   周一点点头继续吃饭。   “我想去你母亲那里看看,你觉得方便吗?”江岩小心试探着问。她知道周一的家庭有些特殊。   “她住在小石头墓园里,下午你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去。”周一面带微笑地回答,让江岩反而有些不适应。小石头墓园被他说得好像一个住宅地址那么平淡,但她又安慰自己,见过他的母亲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回自己的家了呢。她答应了。   江岩趁着周一午睡的这段时间画了一个淡妆,换了一套黑色的衣服不再穿裙子。她想见死去的长辈应该要庄重,这样显得比较礼貌。   三点钟的时候,周一醒过来。他自己一个人拄着拐杖下楼来到厨房。经过一个月的练习每天好几趟的上下楼梯,现在对于他而言,平地走得脚步比较轻松了。江岩已经坐在客厅等了很久,她知道他会在三点钟睡醒。周一看着江岩一会,问道:“你带水了吗。”江岩快步走到厨房问周一保温瓶在哪里。周一用拐杖指了指顶上的橱柜。   那个橱柜很高,正常人踮起脚尖伸手也打不开必须要借住外物垫了身高才能打开。江岩有点苦恼,她好意询问:“我们去外面买水吧。我拿不到。”周一做出一个体谅的表情对江岩安慰地笑笑。其实他在想,方程雨是怎么把保温瓶放到顶上,平时又是怎么把它拿下来的。他有点好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个黑乎乎的女人都干了些什么。   车子往小石头墓园驶去。一路江岩都表现得有点紧张,她一紧张就开始忘记了一些关系。她问后座的周一:“周一,我们什么时候去看你的父亲?”   周一没有不高兴,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安慰道:“你不用紧张。”没有提父亲的一个字。江岩失望地哦了一下,车子停在小石头墓园门口。   这个墓园的占地面积很小,但是绿化不错。江岩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的紧张,她也不知在紧张什么。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因为是她未来丈夫的母亲所以有了不一样的分量。她在心里反复组织着语言,怎么说才能不算失礼。   “周一,这个墓是你给伯母买的吗?”江岩没话找话。   周一坦然回答:“我父亲买的。”江岩知道父亲在周一那里是个难以启齿的话题。   她又问别的:“你经常来看伯母吗?”   周一摇摇头,用拐杖指了指自己的脚:“我不方便。”江岩又找别的话题。   “你不用紧张好吗。”他握住江岩的手说道。江岩点头,周一一直握着她,直到两人到了周璐女士的墓前,他徒然松开江岩的手。   “伯母你好,我是江岩。很抱歉认识周一这么久现在才来探望你。我很喜欢周一…”江岩按着自己组织过的语言声情并茂地对着墓碑开始表达。而周一先是凝视她母亲的照片很久,然后蹲下来用拐杖支撑着自己的重心开始摩挲那款立起来的石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你母亲很漂亮。”江岩看着石碑上的照片说。   “谢谢。”周一依旧蹲在石碑旁,“我想去买些东西,你先回去好吗。”不知怎地,江岩有种轻松的感觉。她有些担忧地看了周一一眼。周一回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去摩挲那块碑,很有耐性的,很平静的地完成那个动作。   周一并未对着她母亲伤春悲秋。他知道小石头墓园的旁边有一家宠物店。离开墓园之后,他便往那里走去。   “先生你好,看看宠物吗?”店员领着周一进去,她还想扶着周一,被周一礼貌拒绝了。   他好像很熟稔这里的布局结构,看上去他好像来过很多次一样。   “我想买一只白色的小狗,这里原来是不是应该有一只白色的狗?”周一拿着拐杖指着一个空掉的笼子问。   店员面露讶异地说:“是的,早上已经被一位女士订购走了呢。不如您看看这边的小狗也很可爱。”   周一淡淡扫了一眼其他笼子里的小狗没有表示。   “不知道先生买小狗是送人还是自己抚养呢?”店员问。   “送人。”周一撑着拐杖走到一个笼子边上,在最下面那里有一只灰色和黑色皮毛的狗,看起来却不像宠物狗。店员带着歉意来到周一面前开口:“不好意思先生,这只是从我家乡带来准备自己养大的呢。”   “你可以卖给我吗?”周一像来了兴致,他吃力地让自己蹲下,认真地与探着脑袋的小狗对视。   “无论多少钱都可以吗?”店员有点喜上眉梢,满怀希望地问。她心里知道那是一只土狗,而且自己对这只新成员也并无感情。   周一点点头,他凝视着小狗还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它的头。   周一抱着小狗上了一辆出租车。店员很高兴,因为她以一只宠物狗的价格卖掉了一只土狗。但她同时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执着于一只土狗,它并无特别之处也不是很有灵性呀。   别墅里,江岩坐在客厅等着周一。她一旦离开了周一又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想起他她开始计划着手安排周一与父母的见面。   “汪!汪!”一到别墅,小狗就有点不安定,好像现在才知道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周一,你买了一只狗?”江岩欣喜地把小狗抓住抱在怀里惊呼“好可爱!”周一脸色同时露出一点笑容。   “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江岩心里就像喝了一杯暖开水一样,她觉得周一太有爱心太贴心了。虽然她没有养狗的经验可是女人总会对小动物有份得天独厚的宠爱。   “我想想,嗯…就叫它,它是公是母?”江岩想翻过小狗的肚子看看,但小狗很不配合。   “母狗,店员告诉我的。”江岩试着制服小狗可是弄得自己的衣服皱巴巴的,她觉得有点狼狈,随口就说:“betty,贝蒂。贝蒂好了。天,贝蒂把我的衣服弄脏了。”周一没有再说话,他刚刚差点就要说这个名字太奇怪了。不过他不能不尊重江岩的意思,这只狗毕竟是买来送给她的。   贝蒂没什么顾忌,它蹿上蹿下很自在。江岩喜欢宠物,可是她只喜欢宠物温顺可人的一面,很快她就想到了正事忘记了贝蒂。   “周一,我想后天我们可以去见见我父母了吗?”江岩这么说,眼神很期待。双手仍旧在整理衣服。   周一坐在她的对面,眼睛一直盯着她衬衫的褶皱出神。他看起来是很认真听讲的样子,但是他的心已经偏移了江岩的身上。   “好的。”贝蒂在这时突然蹿到沙发上,它走过周一的大腿并且舒服地卧在上面。   江岩看见这幕就像看见上面了不得的画面急忙起身朝周一走来。   “贝蒂,你怎么这么顽皮!”语气责怪,眼神却看向周一的大腿。只见周一拿了身边的拐杖站起来,平和地说:“没有关系的。小狗可以随意,江岩,你也随意一些好吗?”   他叫她江岩!江岩回味着两人关系的深化,抱着贝蒂点点头。她的手一直抓着贝蒂的脑袋不让它再东走西顾。   江岩对待见家长这件事情显得特别开心和焦虑。尤其是现在别墅里多了一只小狗贝蒂,她认为现在这种情况下这只不明就里的宠物简直是给她添乱的。当天晚上,她驱车到市中心买了一个狗屋回来,还是上锁的那种。她拿着狗屋就急急寻找贝蒂的踪影。   此时,周一坐在床上打字,贝蒂就在房间的地板上蜷缩着身体看着周一。这种被注视的不自然令周一放下电脑走到贝蒂的身边。   “贝蒂。”他唤了一声。小狗懒懒的,没有看他。   他想起以前的小黑,然后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方程。”念出这两个字让他的心有了起伏。   接着小狗立起身子在房间里走动。周一像受了鼓舞一样有着微小的喜悦,他再次充满斗志地开始敲键盘。   江岩找遍别墅的一层楼,除了贝蒂的几个湿漉漉的脚印外,无迹可寻。她担心是不是贝蒂去了周一的房间。   “贝蒂!贝蒂!”江岩一边上楼一边喊。小狗窝在周一的床上无动于衷。周一听见江岩喊的越热闹心里就越好笑。   他突然转身对着幽光照射下黑乎乎的小狗问道:“你也觉得这样很好笑对不对,方程?”小狗汪了两声蹿到周一的怀里。他没有恼怒地拿开手提电脑,把它抱在怀里,一遍一遍抚摸着它光洁的毛发,任凭它不满意地叫唤。   “贝蒂!你在这里!周一你把贝蒂给我,我买了一间狗屋送给它。”江岩不费力地找到了贝蒂,原来它竟然躺到周一的怀里。这么说着,江岩自己都是心虚的。   周一还在抚摸着小狗,嘴上噙着笑意看向江岩。   “不要这么生气。它可能对你有些不满意。”江岩听见周一这么说只当是玩笑,她没有犹豫从周一的怀里拿走了贝蒂。   江岩带着小狗走后,周一面无表情地继续敲键盘。只是这一次,即使他的疼痛没有发作,他也无法真正随心所欲。   “两者是有明显的区别,峡谷和丘陵,山峰和山脉,脚趾和胸膛。”周一不知不觉打了一行字,很快他又按了backspace。   江母在得了女儿的联系之后,她怀着对未来女婿的憧憬和明智的心理一早就去买菜。江父见惯风雨生死,一如往常地喝茶看报纸吃早餐。   江岩准备早些出发,她私心地想多留一些时间让周一和她的父母交谈,这样双方都能好好地了解,特别是促进父母对周一的理解。不要只是一起吃一顿午餐那么简单,她不喜欢一锤定音的事情,她希望父母也不是。她要真诚的祝福。   门铃响了之后,周一看着江岩深吸一口气。他拍了拍江岩的肩膀示意她放轻松。江岩微笑地看着他,无论何时他总是这样淡定。   “进来吧。”开门的是江父,他手里还拿着《参考消息》。   “你等下,我找双拖鞋给你。”江岩快步进了门,打开鞋柜找了双男士拖鞋。一双拖鞋整齐地摆在周一的脚下,他却靠着拐杖先伸进去一只,然后不急不慢地伸进另外一只。江父站在门关一直观察周一的动作,简单的换鞋动作他做了一分钟。还可以。   “岩岩!你怎么这么久不回来啊?”江母年过五十,保养得很不错。也许和教授这个身份脱节太久,言语沾染了些生活的气味。   江岩上去抱了江母一下,哄小孩似的撒起娇来。   “你会下棋吗?”江父问着一旁无所表示的周一。江岩马上反应过来开口:“他会的,他什么都会。”江母和江父一同沉默地等待周一的反应。   周一没什么表情,他认真地看着江父的眼睛说:“上学的时候学过一点。不是很精通。”江父径直走到阳台的茶座那里,开始摆棋子。   周一有种错觉,好像一场考验要开始了。可是他却不想全力以赴。   他撑着拐杖走向阳台,江岩想去扶却被江母拉住了手。江母朝江岩无声地摇摇头。江岩不怎么高兴。   从客厅走到阳台花了他两分钟的时间,左腿下肢残疾较为严重。   周一缓缓坐下,礼貌地等江父先开始。   “你今年几岁了?”马已经出动。   “33。”马出动。   “你对我女儿有什么想法。”江父抬头看着周一。周一也适时抬头。   “江岩非常优秀,我很欣赏她。”江父不再看周一。   吃掉卒子,吃掉马,吃掉相,吃掉车。   将军。   “我输了。”周一平静地说。江父没有什么表示,他起身离开了阳台。周一撑着拐杖站起来一会,看了看小区周围的环境。   江岩显得很紧张,江父一离开她马上坐下来。   “周一,放松。”周一听见江岩这样讲觉得有些愉快,他朝着江岩点点头。   晚上八点,江岩已经送周一上楼,自己坐在别墅楼下看电视。   手机响起,江母的声音传来。   “岩岩,你真的一定要那个残疾人不可吗。你条件这么优秀,我几个老同事的儿子也都还没结婚,你们可以...”   “妈,我是很喜欢周一,可能他性子你们不是很喜欢,不过现在我和人家过日子,我喜欢就好了。”   “你爸也觉得他不是很喜欢你。我让你爸说。”   江岩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也觉得今天周一的表现太过平淡了一点。他没有再争取自己,但她还是一意孤行要说服父母。   “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你都知道了。”江父试着劝江岩。   “爸,是我在追求他。他是作家,我很少看到这么合我心意的人。而且之前他还救了我的生命,我觉得以后我会和他好好在一起生活。”   江父不再劝说。   “爸,不管你和妈说什么,我都要结婚。” 作者有话要说:  脚趾和胸膛。   脚趾离心脏比较远。   ☆、第四十二章   一周的时间里,大伙各做各的定下了许多事。比如江岩和周一定在来年的情人节结婚,江岩难得小女人一回认定了一生一世这个好兆头。比如程芳每晚饭后拎着黑箱子去扭广场舞,一周就打进大妈们的部队核心里弄到了单身汉们的电话号码。比如方程雨坐在床上把《写作入门》所有笔记摘了一遍。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方程雨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去图书馆报到。地址是江岩发短信给她的表示这个图书馆的环境很好离方程雨的家也算近,坐车几站就到了。她自己也对这个图书馆很满意,本来就来过一次,这次竟然成为其中的一名工作人员。一块大馅饼砸在她的脑袋上,她对着一栏工作人员挂照片的位置捂着嘴傻笑。   但很快,她就不笑了。因为她看见那些工作人员的简历下面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不算大学毕业的,中文系、历史系、图书管理系…这些她熟知的专业,没有一个属于她自己。   她对着照片站了一会,发现没有可以贴她自己照片的地方,心里更加失望,就像举世皆清我独浊一样瞬间被孤立起来。   “你好,我是方程雨。”她对着一个还书处的工作人员说。后面的人都排着队还书,有些小学生还以为她是插队的直接叫开:“阿姨,还书要排队呀。”方程雨窘然,她看着一双手忙碌的还书人员祈求她的帮忙。   还书的工作人员胸牌上印着她自己的名字:赵星丽。方程雨见她不理自己,她直接开口叫她的名字。   “赵星丽,我是新来的方程雨,你能告诉我馆长办公室在哪里吗?”方程雨面色微红地期望她的回答。   “我很忙你看不见吗?真是的,报到不要来找我直接上去和人家交接就行。馆长很忙不一定在办公室。”赵星丽没有抬头,她把一本本书按身高胖瘦叠起来放在推车上。方程雨更加无地自容地望着楼梯口,心里却潜意识地想等着赵星丽把车推上去。   推车可以装很多书,赵星丽把还来的书都放好之后,楼梯口果然下来一个推着空车的人。赵星丽推着车离开还书处。方程雨跟着她进了电梯里。   “你新来的是吧。看你也不太懂的样子,你大学什么专业的?”赵星丽闲下来的口气还算有点热情的样子。   方程雨连忙说:“我大学学经济的。”赵星丽看着她一身黑不溜秋的皮肤像那种农村的小姑娘也没再想多理她。   楼上坐在柜台的人员都很冷漠。相比较之下,赵星丽是和方程雨话说的多的一个人。在一个新环境里,方程雨很不自信。她经过赵星丽的介绍有个人就站起来把位置给她,交代她一些事情。方程雨一听都是自己会的,总算在这陌生的工作环境里找到一点安全感。   其实就是坐在那里帮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拿卡借书,年轻人一般都会使用自动借书的机器。然后还要防止拿着不是本人的卡来借书的人,那人告诉方程雨稍微留点心就可以了。方程雨一直在点头,就是那些她已经知道的东西,她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点头,这样就不会让别人以为她是个笨蛋了吧。   就这样,方程雨一个人坚守岗位在位置上坐了一个上午。临近中午图书馆只留下一些清洁的人。不知不觉中,那些她身边的工作人员都不见了。她好像明白过来,大家都去吃饭的话自己就不能离开。幸好她带来一袋小饼干,于是在这空落落的图书馆里,她撕开包装袋吃起来。   一袋小饼干没一会就吃完,她起身想自己拿本书看看来度过中午。她记得自己之前留在这图书馆的暗号,于是走到之前藏书的那个角落。隔了这么久她找的书还在那里,夹在两本大个头词典的中间。   她坐在书架的下面的地上直接翻看了起来。周围非常的安静,偶尔会有摘笔记人的咳嗽声。这种氛围她喜欢极了,看了半小时的书,恍然间她错觉回到了周一的书房里。   想起周一,她无声地抬头叹了一口气复而又低下头带着那股不能名状的忧愁等待其余管理人员的归来。   下午一点钟,那些离开的工作人员同一些借书的学生又回来了,图书馆的书林林总总,书架也鳞次栉比不输耸峙的高楼。这里与外界不一样,大概人的到来只是为了给安家立业的书本们一点活力。   下午赵星丽一回来就找她,递给她一张值班表。方程雨看见自己的名字是用水笔另外写上去的,就在赵星丽的旁边。这时又听赵星丽说:“我们以后是拍档了。以后你推车,我坐柜台吧。”方程雨笨拙地问了一句:“是在楼下还书那里推车吗?”赵星丽态度良好的说是的,明天还是他们值班,这个安排明天就开始。方程雨点头说好的。   程芳已经混入跳广场舞的大妈群里要了很多单身男士的电话,个个在她看来都是很不错的小伙子。想到自己前两天接到的那个《爱来对对碰》节目组的电话,她这几天心情是非常非常好。自己的女儿很快就要出名了,嫁人也是早晚的事情啦。   方程雨全然不知程芳的用意,她每天来来回回地在楼上停一会搬空推车马上推空车下了楼,在楼下一会推车就立马满了推车又上楼。她很忙碌,觉得自己就是搬运工。不过比起外面那些运砖块水泥的搬运工来,她更喜欢运输书本。   中午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她每天都没有回家。带饼干或者是自己家里手工做的饼一个人偷偷吃就当午餐了。算起来每天可以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看书不被打扰,她心里对这种生活很满意。   晚班都轮不到她,程芳自从知道方程雨当图书管理员之后整个人就更加有底气,连着跳广场舞也更加起劲。方石柱提醒方程雨要注意吃东西,因为他看见女儿本来就瘦现在更像个难民了。   这天晚上吃完饭以后,方程雨爬上床看书。身为图书馆管理员是可以凭借身份卡免费借书的,这种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日子——能看书还有工资领,方程雨在心里很感激江岩。她也很感激周一,他是个好人,她也是个好人。   程芳没去跳广场舞,她琢磨着要跟方程雨说上节目的事情。但她看见自己的女儿和高中那会一样看书好像很紧张的样子,阵地从书桌转移到床上,心里就不是很舒服。借来的书多脏啊,怎么能放到天天睡着的床上呢。   话茬就这样延伸开来。   “小雨,你那个看书头不要这么低,都快贴到字上面了。”   方程雨条件反射地抬头,让自己和书本拉开一些距离。程芳琢磨下句该怎么说好呢。方程雨的头又贴到字面上去。   “小雨,你这些书太脏了,放床上不干净。有虫子的。”说着,程芳就把几本名字都看不懂的书搬到书桌上。方程雨根本没管程芳在做什么,书里的内容有趣多了。   程芳搬完书又开口:“小雨,不要整天看书,你有空要出去接触一下别人。”见方程雨没有理自己的意思,程芳不是很高兴。她走到方程雨的旁边一把拎着她看的书跟拎小鸡一样扔在书桌上,转身看着方程雨。   方程雨反应过来手上空荡荡,马上就生气了。   “妈,你把书给我。我要看书。”语气很坚决,眼睛一直盯着书桌上的那几本书看。   程芳感到很着急,她坐在方程雨的旁边,恰好地挡住她可以起来的地方。   “小雨,你年纪不小了。看书是可以的,但是你要为自己着想,为我们想想。”程芳语重心长地开个头。   方程雨一脸迷茫,她又问:“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很快可以拿工资的。”   程芳摇摇头继续深入引导工作。   “不是钱的问题。妈希望你可以早点带个小孩给我和你爸看看。”   说到小孩,方程雨根本就没想过自己的未来。在她的心里,她一直都还把自己当个小孩呢,但显然她的妈妈不是这样认为的。方程雨有点慌,她低下头看自己花花绿绿的被单。   “我给你报了一个节目。不是那种什么人都可以上的节目。前几天打电话过来…”   方程雨突然抬头,坚定地打断滔滔不绝的程芳说:“我不想去。”没什么好去的。可是当她看到程芳那拧成一股绳的眉毛,她又说不下去了。   程芳差点就跟不上女儿思路节奏,她只好使出预先准备的杀手锏。   “那你以后不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我下个月就给你安排相亲。”   这句话的分量可谓一两拨千斤,一时在方程雨的心头激起千层浪,没书看还要天天对着书工作实在太折磨。方程雨闷了一会,她只好说:“我去。”   程芳乐得补过的大门牙就没藏起来的一秒,她高兴地转身把那本方程雨看过的书又拎回来,把那只可怜的小鸡放在方程雨的被单上,转身下来去了。   方程雨听见程芳激动地说:“老头子,我们小雨要成明星了…”   有那么高兴吗,方程雨也没了看书的乐趣,索性摸过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此时电视里放着一档红火的相亲节目。   光头主持人一脸神采飞扬地问:“你们快乐吗?”方程雨和观众一起回答出声:“还行。”观众答:“我不快乐。”方程雨有点郁闷,为什么要不高兴。   接着光头主持人又问:“你们对自己有自信的话就来上我们的节目吧,这里能找到你的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摄像机转向主持人身后的一排女嘉宾,大家都对着镜头微笑。   方程雨认真看了摄像机所到之处拍下的每个人,不禁小声嘀咕:“都这么漂亮还上相亲节目。还那么白。”   然后她闷闷不乐了几分钟,打开自己放在身边的黑色笔记本对着节目记录了起来。   “第一关,先自我介绍。”随着电视里的女嘉宾介绍时间一到,方程雨也坐在床上开始对着电视机自我介绍起来:“大家好,我叫方程雨,我是一名图书管理员。今年二十八岁,黑,我是一名女性…”太没有深度了,方程雨垂头丧气地放下了笔。   这时只听节目里一位声音偏男性的女声传来:“我叫莫罗,目前是一家服饰店的老板。没上过大学,但各式各样的工作都接过…”方程雨抬头看见一位年纪比自己大一些的女士在做介绍,一下子来了信心。她又开始提笔记录:“第二关,灭灯。”   电视上随着男嘉宾的出场响起了沉闷的灭灯声,方程雨认为这关挺好玩的。但她一抬头,就觉得一点也不好玩。   电视机里,一名撑着拐杖单脚站立的年轻人正对着她露出苦涩的笑容。背后是灭光的灯。 作者有话要说:     相亲节目比电视剧还戏剧性。   那天谁说相亲节目是zuo xiu,屯仔就不再看了。╮(╯_╰)╭   ☆、第四十三章   光头主持人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他还是照程序走到女嘉宾的面前问:“圆圆,我来问问你。上次有一个四十岁的男嘉宾来的时候,只有你给他留灯到最后。这次,这个男嘉宾为什么没有给他留灯?”   摄像机对着那个叫圆圆的女嘉宾。方程雨的拳头不知怎么的就握了起来摆在被单上面,那里陷下去一个很深的不平整褶皱。   圆圆羞涩地对男嘉宾说对不起,继而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地对着镜头开口:“他是残疾啊,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残疾这点我想所有女嘉宾都无法接受。”方程雨拧着眉头盯着圆圆,她不禁生气地朝着电视机开口:“你们没看见他很难受吗,只是一个节目而已。一个节目而已。”   光头主持人如释重负地回到舞台中间,自始至终那个年轻人都撑着拐杖没说话。他一直保持笑容,底下也一片沉默。   “恋爱导师有什么想对我们男嘉宾说的吗?”光头主持人象征性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台词。摄像机对着恋爱导师,屏幕上出现一个跟程芳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此时,电视上还响起了一阵哀伤的配乐。   “小伙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我能问问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吗?”恋爱导师像一个知心大妈样开口问,脸上写满了同情和悲悯。   男嘉宾呼了一口气,继续面带微笑地说:“残疾不是先天的。我其实上节目不是为了找到一个对象,我想让我妈放心,让她知道我没有女朋友也可以过得很好…”说着说着,哀伤的音乐越来越大声,男嘉宾流下了眼泪。   光头主持人看时间差不多了,他递给男嘉宾一张纸继续最后一个环节。“好,我们来看大屏幕!”   方程雨也流下了眼泪。她想她渐渐在泪水中明白周一为什么足不出户,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写作宁可被饿晕了。因为实在没有可以支持他生命的东西了啊,方程雨越哭越凶,直到她在泪眼朦胧中摸着被单摸到了枕头下面的《写作入门》。她像捧着一颗宝石一样把它捧在手里,至少这是周一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了。   电视还在绘声绘色地继续。方程雨拿着《写作入门》下了床。她擦干眼泪去找程芳。   “妈,我要上什么节目。是不是《爱来对对碰》?”   程芳在那刨番薯,放下刨子,她有点纳闷地看着满眼通红的方程雨。   “怎么了?”   “我想上节目。”方程雨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把那本《写作入门》用力攥在手里直到变形。   程芳站起来抱住她说“不哭不哭,马上联系上节目啊”,心里却是莫名其妙的。方程雨也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她想大概是自己急着想上节目证明什么,到底证明什么,就像这空气的来去,她也说不清楚了。感觉这心口闷闷地疼,有人往那锁了一口气,无论怎么样呼吸,就是放不出来了。   江岩住在别墅里已经两个月。贝蒂锁在狗屋里不再叫唤,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周一每天又恢复了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打字的状态。先前那点她自以为和周一之间搭起的自信心,一下子又坍塌了。但她也没太大所谓,作家的创造她很清楚,即使以后结婚自己还是要适应的。   于是江岩索性自己回家带了电脑来别墅,打电话给编辑在电脑上交接工作。   两个人两台电脑,就这样忙碌又相安无事地工作着。还有谁记得明年要结婚的事情呢。   江母可是一夜之间反应翻天覆地。对于江岩过半年就结婚的事情江父持冷态度,不劝江母也不反对。两个老人,当然也是看了那一期的《爱来对对碰》。江母看了节目之后心情很不平静,她失眠了一整晚翻来覆去就是理出了江岩绝对不能嫁给残疾人这一结论。不过她是有文化的人,在往后近半年的时间里,她准备好好劝说江岩回心转意,当然要拿出她那一套治服博士生研究生的理论加实践。   方程雨在图书馆上了两个月的班,渐渐也和一些管理人员建立了关系。尽管这交情比纱还薄,但于她来说是很满足的。赵星丽也发现这个方程雨是真的让人揉圆搓扁的类型,叫她去干什么她就一味卖力地干,一有空就跑去看书。她觉得这个人也还不错,于是方程雨的午餐从自带的小饼干变成赵星丽外带的盒饭。   两人竟也建立了一些友谊。说是友谊,可是两人都知道这种友谊是同学生时代那种一个被窝看漫画不同的。方程雨很佩服赵星丽,两人的友谊里,赵星丽是主导的那一个,方程雨就是更像小孩一点要人看顾。   接到《爱来对对碰》节目组的电话,方程雨和赵星丽正在帮一批新书标条形码扫描进库。方程雨干事情完全是进入一种真空的状态,声音是自动被过滤掉。倒是赵星丽不耐烦对方程雨说:“你手机吵死了,赶紧接一下。”然后她伸手扯了方程雨的头发一下。   方程雨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接起了电话。   “你好。请问是方程雨方小姐吗?我们是《爱来对对碰》节目组。”   好像一个秘密进行的活动,方程雨一下子变得神经兮兮。她捂住手机的出声筒,望了望四周对着赵星丽的耳朵说:“我接个电话。”赵星丽白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朝她摆摆手,“接个电话弄得跟个特务一样干嘛!”   方程雨进了一个洗手间,马上关了门,然后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对着手机“喂”了几声。   “你好,我们是…”   “我知道。”方程雨打断那人。   “方小姐,你的照片和简历我们看了一下,决定把你放在‘个体组’可以吗?”   方程雨闷了一下,她想起那个残疾的男嘉宾于是她问:“那个赵家成是什么组的?”   “哦,赵家成就是个体组的。”   她非常高兴地回答“好的”并且询问了节目录制时间。   方程雨把两天之后寄来的车票夹在《写作入门》里,她告诉赵星丽自己要请假回老家一趟。赵星丽白了她一眼,方程雨低下头一句话也说的支支吾吾。   赵星丽是个眼尖的,她两三句问下来,方程雨就和盘托出自己要去相亲节目的事情。接着她就感到很丢脸似的低下头苦丧着一张脸,在赵星丽看来却十分受用。原来赵星丽年纪和方程雨一样也是二十八,不过赵星丽已经离过一次婚。   赵在那天还特地在中午留下来指导了方程雨一番看男性的经验。方程雨听得很认真,她把自己的黑色笔记本拿出来快速地做着记录,还不时点头。太深奥了,她听着听着越发佩服起赵星丽来。   直到赵星丽志得意满地喝了一口水说:“我告诉你一个关系你后半生幸福的妙方。”   方程雨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赵星丽开口道:“这些都很幸福了。”她指着那一条条被标上一二三的笔记。   赵星丽更加兴奋,她不相信方程雨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于是她调戏一般地在方程雨的脸上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方程雨的耳朵说了什么。   果然方程雨惊慌地扔掉笔记本,耳根子通红。   “星丽,你不要讲了。女孩子,我们是。”这下倒留下赵星丽有股对小孩作恶的负罪感了。   周一每天都在房间里打字,除了江岩送饭的时间,他心无旁骛。终于他才思枯竭但心里却还逼迫自己一定要写些什么才好。但是他太干了,才思都流干了,一块干布挤不出来一滴水。   他清楚自己再在房间里呆下去肯定又难以避免住院。在心里,他对江岩有些不爱的愧疚,从这愧疚中他决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这天晚上江岩提出要留在他的房间陪着他打字,他也没有拒绝。两人一起坐在床上各自拿着电脑,江岩却比周一还要沉浸于工作之中,丝毫没有发现周一已经离开了床。   周一上洗手间鞠了一捧水敷在脸上让自己更加清醒,他对着镜子里那个苍白的人露出一个笑容之后再次回到床上。江岩已经拿出手机在打电话,每句每句都是压低声音却仍能听出她的怒气。   最终,周一坐在床边看着江岩把手机扔在地板上。这一声钝响也提醒了江岩自己身在周一房间的事实。她捡起手机带着歉意和未散去的怒色向周一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江岩,不要生气。”周一看着江岩竟是脸上挂着笑容的,江岩注视着那笑容却不知他为何而笑。但她静默着这个疑问在心里。   她总认为聪明的女人不该有太多问题。   周一又看着她说:“江岩,我想出版一本书。你能帮我吗?”   江岩点头可是又很好奇。但她还是静默。   “你不问我是哪本书吗?”周一看着江岩又露出一个笑容。江岩心里却越来越奇怪,她出于礼貌只说:“有存书稿给我看看好吗?”   周一认真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站起来和江岩平视。缓缓开口:   “也许我真的不适合你。”   江岩又想生气,那个生气的眉毛和眼睛都配合好了,但他看着周一那一条空荡荡的腿实在不忍心。生气与不忍心让江岩较为冷静地说出:“那等你的新书出版之后,我们再考虑要不要结婚好吗。”说完,江岩抱着自己的电脑离开了房间。   周一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他好似很精准地抓到江岩心里那点不安---你只是太害怕一个人老去了,江岩。 作者有话要说:  江岩会幸福的。   她说不定也没发现,年龄和女人永远是世仇。   ☆、第四十四章   方程雨乘火车离开了家。程芳递给她三千块钱让她去买好衣服,再三叮嘱她要大方一点,据说上电视的女嘉宾只要大方一点,再丑的再胖的也被牵走了。方程雨木木地点头,说好的。   程芳在心里摇头,这个样子怎么能算大方呀。   可是真正离开之后,方程雨把三千块钱存了两千到银行里,自己拿着一千块去往《爱来对对碰》节目组。她生平第一次坐火车离家这么远竟然是在二十八岁的时候,一下车她就去车站买了两个饭团准备当晚餐用了。   此刻她的手里握着一张随车票寄来的自助餐券准备叫车往丽金大酒店去吃午餐。   “你好,我想问问丽金大酒店离这里远不远?”她把脑袋伸进粗租车司机摇下的车窗里盯着司机问。   司机戴着一副夸张的墨镜,身上还穿着一件脏兮兮的t恤,他把位置放得很低。方程雨看见他把脚伸得老高直接交缠摆在驾驶位的前面,腿上穿的是一件大直筒嘻哈裤外加一双红艳艳的布鞋。   此刻这位司机没有理车窗那里长出的一颗脑袋,他先伸了一个懒腰,带着哈欠也未散去的声音开口:“很远很远,不坐我的车根本到不了。”方程雨把脑袋伸回来,站在车边一会想了一会继续拖着行李箱向前走去。   车上的司机摘下了墨镜,他把椅子摇起来脚也垂到底座上,他再次打了一个哈欠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前面。方程雨拖着一个上面印着“我爱china”傻不拉几的行李箱,戴着一顶绿色的帽子显得土气又让人注目。   司机突然停止接二连三地打哈欠,他把车钥匙一转,油门一踩开车向前。经过方程雨身边的时候,司机摇下车窗对着方程雨喊:“黑妞,上车。我免费送你。”   方程雨是个很迟钝的人,从来在涉及情感方面就是一个很幼稚的小孩。可是她却在司机喊黑妞的那一刻木然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原本还以为离开家就要一个人怪害怕怪孤单的,没想到竟然在异地碰到了她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姜远。她马上摘下帽子,再次把脑袋伸进车窗里,注视着姜远好一会。她皱着眉毛问:“姜远,你怎么知道是我?”   姜远摘下了墨镜,和以前见到的样子差不多,不过方程雨觉得他成熟了一些,虽然他的穿着很不成熟。姜远对着方程雨嘿嘿地笑,他把头发用手往后一揽,拍了拍手道:“你那么黑,怎么可能认错。有话上车再说。”   方程雨哦了一声,拉开车门坐到了后座。   姜远开车向前去,方程雨好好地观察了一下车里。只见后视镜上挂着一个非常惹人注目的水晶。她好奇地开口:“那个水晶是真的吗。”   姜远啧了一声,装作很郑重的样子说:“假的。绝对是假的。”   方程雨哦了一声,目光就跟摄像机一样继续扫描。车里乱糟糟的,喝完的可乐瓶和一次性饭盒都堆在车门的凹槽里。方程雨低下头去闻气味,车子一个急刹车,方程雨哎哟一声撞到了车门上。   姜远在前座跟中头彩一样哈哈地笑。方程雨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整个人又重新正襟危坐。她没生气,过了一会,姜远笑完了终于正紧地开始说话:“我请你吃饭。”   方程雨掏着包终于拿出一张票说:“你看看,我要去丽金大酒店吃自助餐。”说着,她把身体往前座靠,拿票在姜远面前晃了几下。   “丽金大酒店是吧,我中午就去那陪你吃了。”语气特别豪爽。方程雨对着后视镜来了一个笑容,满意之后,她转头问:“姜远,你回老家就是开出租车吗。”姜远点头。   “你赶紧坐好,吃饭去咯。”姜远突然把车速开得飞快,方程雨一下子又被撞回后座。她吃痛地揉揉自己的背,姜远又哈哈大笑。   方程雨纳闷地想:有什么好笑的。背部还是生硬的疼啊。   丽金大酒店规模还不小。方程雨拖着行李打开车门,姜远早已下了车径直走了进去。方程雨从门外可以瞥见姜远对着前台服务员说了什么,她把行李往里抬。姜远走过来,一把抓着她的行李走到自己的车边,打开车门就扔了进去。   “你为什么拿我东西?”方程雨戴着绿色的小帽瞪着姜远。姜远就像看一棵青菜一般不屑地拉住她走向电梯。   方程雨想挣扎,可是姜远力道比钳子还大。所以她就跟一棵青菜一样跟着姜远轻轻飘飘地上楼。   “说吧,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来猜一猜,一个保姆不会是替作家跑腿跑到这里来了吧。”姜远不知何时已经扯掉方程雨那顶绿色的小帽放在手里做飞碟子玩。   方程雨先前受到了粗鲁的对待,此刻更是红着脸一言不发。她低着头看着如同洒了闪光粉的地面,心里想:姜远是个好人。可能他心情不好了。我来上电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说。   电梯门一开,姜远又急急地拉住方程雨出去。这下轮到方程雨窘迫了,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自助餐。知道自助餐这个词还是从英语书上看来的呢。于是她干巴巴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第一步要做什么。她把头转向姜远,终于像投降的人那样对姜远小声地说:“我来上《爱来对对碰》。”   姜远望着她简直不可思议:“什么碰?”音量大到足以让周围的人往这里看来。   方程雨更加窘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又僵硬地快要成化石了。   真是个傻子。姜远在心里叹道。又实在看不下去她那个蠢样子,于是他马上想到更好的办法。   “跟我来。”姜远拉着她穿过好几条道,方程雨发烫的脸也渐渐平静下来。原来姜远带她来到了酒店的厨房。   方程雨站在门口问:“你怎么不去大厅,你怎么能来厨房?”傻子,姜远又在心里默默地说。不过他却是谎话信口拈来:“我舅舅在这里当厨子。”   方程雨哦了一下,她认真地说:“我有票,你在这里吃。”又要往外走。   姜远这次站在原地没有理她,只是戏谑地说:“你知道怎么吃自助餐吗?”那口气好像骄傲的大公鸡在方程雨的心里啄了一口,方程雨往前走了非常缓慢的几步,继而又泄气地回到姜远的身边。   “傻样。”姜远嗤笑了方程雨一口,又兴奋地闻着厨房里的香气说:“好吃的都在这里。”   眼前是一些摆好的精美食物,他们整整齐齐地在方程雨的面前张牙舞爪,方程雨却不敢轻举妄动。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姜远还在跟“舅舅”做着沟通,方程雨难为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她立马不顾手没洗就抓起来吃。   两人在进食过程中一句话也没顾得上说。方程雨吃饱之后盯着姜远看,姜远丝毫没有不适,不过进食速度明显慢下来。   “你是下午录节目吧。”姜远嘴里嚼着一个大虾团,虾尾巴还留在他的嘴外边。   方程雨点点头。   “我跟你去。”姜远把虾尾巴吐出来在盘子上,又拿起一个虾团嚼。   “虾尾巴补钙,壳里有钙元素。”方程雨正色道。她并不赞同这种吃虾不吃壳的做法。   姜远照吐不误,不过他不再吃剩下的虾团。   厨房里闹哄哄,各种厨具都在拼命发声惹厨师们的关注。姜远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他用平常语气问:“作家的保姆是不是要很有文化?”   方程雨明显愣住,她皱起眉毛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她坚定地摇头说:“现在我是图书管理员,不是保姆。”   “你饱了没有?”姜远又恢复了不在意,他根本就没兴致问那些。   方程雨点头。姜远也点头,他说:“那我们一起去录节目吧。”   就这样,姜远再次拉住方程雨的手离开了丽金大酒店。   坐上车之后的方程雨发现,姜远并未带她直接到节目现场。车子驶到一个巷口,姜远快速地说了句:“先下来!”然后人就往巷口跑去。   方程雨看了一眼四周,几乎没有什么车。她看见很多年轻女孩往巷口里走去,于是她也情不自禁地走进去。   果然,姜远在巷尾朝着她吹口哨招手。方程雨步伐僵硬地快速跑到他的身边。他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两人往一个花枝招展的店铺走去。   “华大妈,我带人来买衣服咯!”方程雨又想离开,面对一堆的花花绿绿如同少女一样天真烂漫的衣服,她下意识地想逃开。她不属于这里,这些衣服也不属于她。   “姜远,节目录制要开始了。”她脸红红地感到难堪,于是她找到一个难堪的理由来面对姜远嬉皮笑脸的好意。   姜远似乎感受到她的抗拒,心里也不舒服。他又冲楼上喊:“大妈!我走了先!”   他放开方程雨,非常不悦地问:“录节目找对象一定要穿好看的衣服。”   方程雨憋着气,她回道:“我妈说要拿钱买好衣服。”这时候,她还想着挑语病。   “好衣服是给漂亮女人穿的,你这么黑只能穿漂亮衣服。”姜远却也像模像样地给了她一通解释。   方程雨丧气地以沉默来表示不满。那顶绿色小帽和她看起来一样的土里土气,姜远知道她是个好女孩。他就想帮帮她。   “你是不是自卑啊。”姜远看不得她那暴雨打菜叶的样子,心里更加不爽快干脆就想打破她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方程雨觉得被说中一个人所周知的秘密,她心里激动得想坐地大哭一场。于是她转身离开了店铺,朝巷口走去。姜远是个没那么好的朋友而已,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姜远认为方程雨实在是一个太令人感到出其不意的人,而自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两人什么也没说,沉默地一起来到了录制现场。姜远以方程雨亲友团的名义早早坐到了观众席上,方程雨和所有早到的女嘉宾一样还在后台化妆。   她知道自己化妆的样子很丑,好像拿着调色盘在一块黑面包上面涂抹一样,她拒绝了那些化妆师的好意坚持打个底就上台。化妆师也乐得清闲不去管她。服装师替方程雨搭配的衣服偏偏是红色的,这样看起来穿好衣服的方程雨就和一截煤炭在燃烧没什么两样了。   方程雨本来就不抱希望,她心里只觉得有种豁出去的勇气在酝酿。一群女嘉宾按着给定的号码牌排好队等待着上场,毫无悬念,方程雨被安排在最后一个。   她想,如果今天赵家成还来的话,要有笑容。她把那些心里大叫“离开吧,离开吧”的小人在打击退堂鼓的声音全部摒弃在上台之前的那堆黑暗里。   灯光总是很亮,方程雨下意识地想到出狱时的那个太阳。她伸出五指覆在自己眼睛上,但犹豫了一下之后,她放下那只手,两手交叠在背后,和当年准备做国旗下讲话时一样昂首挺胸地上了台。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掌声,她想,这里面也有属于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老家墙上都是海报来着。   嘻哈裤,特别适合肥胖的梦想。   ☆、第四十五章   与余良结婚之后,这两人性子里的那点不正经就和小宇宙爆发一样地彻底。余良在介绍所买了两个个超大的液晶彩电,项达萍还还买了一大包的零食作为后备力量。余良喝茶看新闻,项达萍嚼零食看节目。   两人有空就拿来不务正业了,最近项达萍特别迷恋相亲节目。余良开始不屑地懒得瞅一眼,但很快他就经受不住项达萍又哭又笑的诱惑转而关了自己这台凑到老婆的身边。   “这什么节目啊?一看就是假的。”余良自己看得津津有味还不忘点评几句。项达萍抓了一大把薯片没理他。   “啊!这个男的这么优秀就因为一句话被灭灯啦!”项达萍把气撒到另一包薯片上,一拳砸下去真空包装很配合地发出一声爆破音。   “大饼,你稍微控制点情绪啊,你这个投入状态过了,过了。”余良慢悠悠嘬了一口茶,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上说。   过了一会儿,项达萍突然放下薯片走到电视机面前,把脸贴到电视机屏幕上仔细看起来。   “怎么回事你挡着我看电视了,大饼,回来!你挡着我怎么回事!”余良也站起来准备拉她。   “这个好像方姐啊,你看看是不是?”项达萍与电视机拉开了距离,指着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说。摄像机的镜头只捕捉了几秒钟,等余良走近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   “大饼你最近电视看太多都出现幻觉了,去休息一下,楼上有小床去睡一会,我帮你录下来就是。”   项达萍也有点发怔,可能最近看电视确实太辛苦了。她揉揉眼睛再三交代余良一定要录下来。余良说快去快去。等项达萍一上楼他自己也打了个哈欠把电视调到静音,自己躺沙发上睡着了。   方程雨走到最角落的一个位置,深吸一口气等着主持人的指令。   台下有个小姑娘背着一个挎包,拿着一个纸板绕着半圆形的台子跑来跑去,嘴里还喊着什么“stand by ”。方程雨有点愣,stand by就是准备的意思。准备喊一声不就行了,干嘛要冲舞台喊那么多下,是担心嘉宾们听不见吗。   就在她纳闷的时候,一个戴着帽子的人突然大喊一声“action”,灯光更加亮了,随着而来就是主持人状似激情洋溢的开场白。方程雨还真的一下子适应不了,刚才那个光头主持人还戴着眼罩在睡觉,摘了眼罩就变身成两个人的样子呐。   “本期我们请来了在不同岗位工作的女嘉宾,有做会计财务的一号女嘉宾。一号女嘉宾请做一分钟简短介绍。”   一号女嘉宾就是正中间聚光灯打着的那个。她一开口底下就一片呼声。姜远掏了掏耳朵看着方程雨的反应,心想就这个木头还上相亲节目,要长相没长相连话也说不好就等着当炮灰算了。不过他对那些站在正中间的美女也没什么兴趣,看她们非常规的样子还指不定是个托。   方程雨耐心听着嘉宾们的介绍,快速在心里把自己介绍做了修改。不一会儿聚光灯达到了正低下头的方程雨身上。   “请十五号女嘉宾做自我介绍。”   方程雨还在那组织语言,猝不及防地就轮到自己,她慌了一下,脸上是木木的表情。不过她很快就拿出国旗下讲话的那一套:当观众们都是大土豆,聚光灯是太阳。   可是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破鸭子叫的声音。   “卡!”戴帽子人又吼了一声。“十五号先调整下状态。”工作人员递上来一瓶水给她,她有点愧疚的意思,望了望一圈的女嘉宾却见大家都在补妆。她呐呐地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我好了。”但是没有人理她。于是她无措地去找姜远的身影。   姜远看她那样子就想笑,不过他举起双手对着方程雨比了一个V,方程雨马上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应姜远。姜远马上放下手别过头去装作不认识她。   舞台让方程雨感到没来由的心慌,众人的焦点都没有摆在这个小黑妞的身上,但她就是感觉到了意味不明的视线在她身上腾腾地蹿过。她只能硬着头皮完成节目,即使她不自觉地想逃。   程芳和方石柱一整天都打开电视调到《爱来对对碰》节目,午饭也是程芳端到楼上两人对着电视吃的。终于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现在电视机上,样子却和现实生活中所去无几,程芳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口气,连筷子也夹不动菜了。方石柱倒是看的很高兴,就算镜头不是对着方程雨他也觉得这些人和女儿站在一起就有一股亲切感。   “三号补完了没?”那个举着纸板的小姑娘在台下问。方程雨还在做思想工作,就听一声响亮的“action!”又开始了。   “下面请十五号在图书馆工作的女嘉宾做自我介绍。”光头主持人神采奕奕地问。   “大家好,我是在图书馆当管理员的方程雨。今年二十八岁,单身,广州人。爱好是看书。”方程雨对着摄像机脸红红地开口。还有什么呢,她露出一个懊恼的表情却不知这表情已经被电视机前无数的人收进眼底。好半会,她蹦出一个:“女。”   马上全场哈哈大笑。姜远烦躁地看了场上的观众一眼,却见那个帽子男对主持人举了一个“ok”的手势。   主持人马上进入状态:“方程雨非常有意思对吧。果然是爱读书可爱的女孩。那么我们进入第二个环节。请看大屏幕。”   方程雨还未从观众的笑声中走出来,听见主持人说可爱的女孩还有点受宠若惊,她低着头掰着手指头一阵窘然。直到那个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举着纸板到她的左边台下上面写着:“抬头看屏幕。”她立马转向大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能瞧见屏幕上一个男人在照片上对着她笑。   “下面有请男嘉宾。”音乐变成富有喜感的韵律。方程雨已经走神到回忆中去。   那年是评选校园十佳小写手的时期。方程雨因为一篇作文连续获得校内一等奖、市内一等奖被语文老师推荐为入选人。一点准备也没有,方程雨高兴地说不上话,但随即她很快就发愁。因为她从来没有在国旗下发言过,一个晚上的时间赶稿和修改加练习,方程雨几乎都没怎么睡。   兴奋和焦虑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心。她对着电视机练习,把门关起来准备了许多的手势跟跳舞一样有节奏地摆动身体。尽管已经练习到午夜两点,可她却被喜悦的余晖照亮了整个身体,一点也不累。   这是最好的奖赏落在埋头看书默默无言的方程雨头上,然而,她所能回忆的那些有奖赏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点,就跟一件花裙子上的小碎布头一样。   “我们来问问十五号女嘉宾为什么留灯。方程雨,你为什么给向文留灯?”   方程雨木然抬起头,心里却已经塞满了无线愁绪。她没有看向摄像机的镜头却对着一脸青春痘的男嘉宾说道:“因为你脸上还留有青春的痕迹。”而我没有了。   男嘉宾一脸的尴尬,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显得有点生气。   观众又爆发出一阵笑声,姜远则默默地抱着头低下身子去。这个方程雨的脑路构造一般人真的看得懂吗?   帽子男十分满意这种效果,没有喊停。光头主持人也来劲了,“方程雨,你能和我们说说你的择偶标准吗?我们来看看一个喜欢看书的女孩会有什么标准呢。”   大屏幕上出现了方程雨在后台写的一些资料。其中就包括了择偶标准。   她是这样写的:“喜欢看书,对人有耐性。干净清洁,皮肤白。”   场下一阵唏嘘声,光头主持人似乎料到这种反应。他又问:“方程雨,从你的择偶标准来看你似乎是一个不在乎物质方面的女孩对不对?”   方程雨被那阵唏嘘声弄得头晕,她张口呆呆地回答:“我有工资。”   场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她真的不好意思再继续开口了,所以当主持人问:“你的初恋发生在什么时候?”   她无言以对,茫然地看着一脸期待的观众们。姜远替这个傻妞听不下去了,他暴躁地站起来举起双手说:“我!我是她初恋!”   全场简直要炸开了,大家把目光放到这个嘻哈装扮的潮男身上。帽子男却没有丝毫喊停的意思。   主持人趁热打铁地回到舞台中间装作无能为力的样子对一脸青春痘此时脸色不善的男嘉宾说:“只能替你惋惜了。人家留灯的初恋都杀出来了,看来方程雨和你都要继续努力。”   接下来节目不按常理走,主持人和镜头都转向了姜远。   “这位小伙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远这时倒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了,他拘束地接过话筒回答说叫姜远。   光头主持人打趣道:“看来这对初恋情侣都很害羞。可以问问你这次在场下是因为没有放弃方程雨还是…”   听见那句没有放弃,姜远就一阵烦躁,他马上打断主持人:“我来帮她找对象!”   全场又是一阵起哄,大家纷纷喊着“在一起!在一起!”方程雨更加茫然地望着所有人,她看见姜远难得地红了脸,于是她像看热闹一样捂着嘴也笑起来。   “说说你对方程雨的印象吧。”   主持人适时止住了场上的起哄声。姜远抓了抓头干脆豁出去了。   “就那样,人有点傻,不过心地很好。”他想到自己当时蠢到去抢劫这个小黑妞才有如今出的乱子,脸色也不好看。   “还有就是很爱书。没了,我们就在一起很短时间马上就分了。”   场下的观众没有感受到姜远的诚意又是一阵唏嘘声。也许这个小插曲没什么看点,主持人立马又让节目恢复了正常程序。   方程雨却后知后觉地在笑过之后感受到姜远在无形之中为自己顶了观众强扣给自己的锅盖。她带着感激看了姜远一眼,可惜姜远已经低下头去玩起手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方程,不要太出戏了。   “哦,我知道。”   ☆、第四十六章   整场节目的录制过程中,如果出场的男嘉宾说他喜欢看书,那么方程雨就会留灯到最后。可惜五个男嘉宾喜没有人喜欢她这一类型的。一号很早就被牵走了,留待亮着灯的女嘉宾却是无人来嗅。   节目结束之后方程雨也就明白了,相亲节目的目的不是相亲,更多的是一种表演。她下了台往化妆室走,帽子男叫住了她问下期节目还愿不愿意来,观众对她的反应还是蛮好的。可她没有考虑就摇头拒绝---没有必要把两个人的事情放大到所有人的眼里去,而且性质也不一样了。   离开了录制大厅,方程雨像想通了什么一样注视前方的路口出神。她想这个相亲节目没能为自己找到对象,但是让自己明白了一点---自己没有被人欣赏的地方,自己欣赏的人也不会被人欣赏。她想到一个成语:孤芳自赏,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贴切来形容藏着掖着的好了。   姜远跟在她后面先出门去开车,他看见方程雨比之前更木的样子以为她是不高兴。于是他提出要带她去兜风,方程雨拒绝了。   她看着前座的姜远真诚地道了谢,然后坐在位置上继续发呆。   姜远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他开着车不时还会从后视镜里瞄一眼后面坐着的人,连自己亲妈都没这么关心过啊。他咳嗽了一声,把车子缓缓停靠在一家店门前。   “方程雨,你怎么不问问我是干什么的,你不怕我把你卖了?”   姜远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问后座上的人。   方程雨下了节目还戴着那顶傻气绿色的小帽,双肘撑着自己的脸蛋茫然地看着姜远。半晌,她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以为你是司机,我以为你会把我送到车站,对不起,我现在就下车,不会欠你车费的。”她说着说着就如梦初醒地拿行李开车门。   姜远冷哼了一声,他故意放大了自己的音量。   “你坐着,我好好跟你道声谢。”这语气根本不像是感谢反而有点气愤了。   方程雨马上停止自己的动作坐到位子上,端端正正地连同那个“我爱china”一起等着姜远开口。   “你拿头看看车窗外面,你看到了什么?”姜远有点自豪地问。   方程雨转头看见外面有很多的店面。   “兰州拉面。你肚子饿了吗?”方程雨回头问。   姜远忍住骂人的冲动说你再好好看看。   方程雨哦了一声继续看窗外。那里有五家店面,其中一个“宏远车行”就占了三个。她不经意地说:“这个车行和你名字一样都有个远字。”   还不算太笨,姜远想把自己的底漏给她。可是又听见她说:“我请你吃兰州拉面好不好。”   姜远气冲冲地打开车门,用力甩上,头也不回地往兰州拉面走。   方程雨想他原来比我还饿啊,也跟着走出车子。   姜远根本没进兰州拉面,方程雨看见他走进了“宏远车行”。她也跟着进去,只听见姜远喊:“你们没出工的都给我过来!”气势汹汹地很不好啊,方程雨赶紧到他身边拉住他小声地说“不要这样”,姜远又是冷哼。   只见几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人放下手里没吃完的拉面就走过来,方程雨以为他们是要打架了。她也不管不顾地走出去站在姜远前面鞠了一躬说:“他肚子饿了脾气不太好,对不起。”   “阿远,这哪来的神经病啊?”姜远嘿嘿笑了一声直接就说:“就给我钱的那个保姆。你赶紧去烧面,我们要吃饭。”几个面露疑色的人竟然转身开了后墙上的一个小门离开了。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姜远抱着双手看着她问。   方程雨吃惊地张嘴可是却没说话。   “我是这里的老板,这个城市所有叫宏远车行的都是我开的。怎么样,厉不厉害?”他心想,你这个傻蛋会开口说要给多少钱当报酬好呢。   方程雨合上了嘴巴点点头。她低着头说“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可是人家姜远一点都没感到厉害,他叹了一口气说:“上次你借我的车费吃完面就还你。”   方程雨马上说不要,“你陪我录节目的时间很宝贵。不能要你的钱。”姜远没再理她,直接进了那个小门。   小门里是一个小型厨房,四个司机站在里面朝着姜远不怀好意地笑。其中一个人说:“以身相许吧你!”姜远皱着眉头到烧面的人身边开口道:“这人太死板了。”   “哦---”四人全部起哄。   “那你是不是要追她到广州去啊?”一人打趣。   姜远摆摆手端了面说:“她是不适合做我老婆的那种人。”太闷了,傻得没共同语言。不过他没说出来就推门出去。   把面端给方程雨之后,姜远看着她自己没动筷子。   “我送你回去,开我的车。你别拒绝我,我表达我的感谢就好了。”   方程雨默不作响地吃着面,突然她抬头看着姜远开口:“你是一个好人,一开始我就知道了。”说完还扯出一个笑容,嘴巴那里还有没吞下去的面渣。姜远严重怀疑自己真是和她呆久了出现太多幻觉,端着自己的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回程的路上,两人很少讲话。主要是姜远觉得他讲的东西方程雨都领会不了。这样沉默一路也很难受,姜远想开音乐,可是觉得音乐太吵了。   “方程雨,你有时候有没有觉得你自己和别人没办法沟通啊?比如说你很少有朋友可以忍受你之类的。”姜远开口打破沉默。方程雨却摇摇头,她马上就想到了周一。   “我以前当保姆的时候,周一对我很好的。他对我很有耐心,他还说我们可以是朋友。”方程雨脱口而出,马上又不等姜远开口说:“周一就是一个很厉害的作家。”她把脑袋伸到前座来说,迫不及待地证明人家很厉害一样,这点让姜远很不是滋味。   “图书管理员也是那个作家帮你的?”姜远怀疑这两人都有什么猫腻了。   说到这一点,方程雨有点失落。她甚至失去了继续交谈的欲望。   姜远揪住这点不放继续问:“你喜欢那个作家?”   方程雨回答不出来,她只能小声地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这声音太小了,隧道里面呜呜的车辆声让姜远没有听到这句话。   出了隧道,姜远发现方程雨已经睡着了。其实方程雨只是不想交谈而已。   一路的沉默让姜远做了一个决定。他想试一试,等到方程雨真的说“姜远,你好厉害”的时候就回去。他就是不喜欢这个傻蛋的蠢样子,顺便也瞧瞧那个周一,什么周一,我还周二呢。   抵达广州之后,姜远叫醒了方程雨。趁着她还没完全清醒,姜远装作刚接过一个电话的样子说:“方程雨,我在这里有点事情要呆几个月,你家有没有空房间让我住一下,我给你钱。”   方程雨揉揉眼睛下意识地就说不要钱。姜远乐坏了,他说那就不好意思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大概成为每个男人的本能,姜远不用学就会了。虽然他并不喜欢她。   别墅里的两人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说话。江岩照例做饭给周一,周一却意识到自己有必要和江岩谈一谈。他直接拿着拐杖就离开了房间,江岩坐在沙发上啪啪啪地看起来很忙碌,在周一下来的时候她接了一个电话浑然不觉地对着电话发脾气。   “妈,我说过多少遍,我就是喜欢周一啊,你不要打了!真的,你这样我很累,我很累你知不知道?”江岩把手机扔到地毯上,又啪啪啪地继续敲键盘。   周一拿着拐杖蹲下来捡起手机坐到她的对面。江岩也装不下去了,她就要哭出来但又硬生生地忍住。   “你下来啦。”她停止了敲打键盘,又好笑地开口:“我以为我们就一直这样不讲话直到我假期结束呢。”   周一也笑起来,不过他一直注视着江岩。过了一会,他开口:“你帮我把贝蒂拿过来好吗?”   江岩站起来打开狗窝拎着贝蒂出来。由于狗窝很久没有清理,现在的贝蒂已经一身的酸臭。它不明情况地叫唤着,卧在周一的腿上直到他顺着它的毛一遍又一遍。   “江岩,我们来谈谈好吗?”周一低头看着贝蒂的脑袋转来转去甚至上面还有一抹黄黄的东西。但他没嫌脏绕过那里,从头到尾地抚摸着它。   江岩心烦意乱,她胡乱地应着周一,身体不自觉靠在沙发上失去了往日的优雅。人都不惬意了,优雅又能顶个什么东西,再优雅他也还是要说不爱我这类的话,江岩望着周一想。   “我想问问是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困扰你了。你可以先去工作,我可以下楼自己做饭。”周一心平气和地说。   江岩没开口,她觉得要是她暴露了自己的母亲还没应允他们俩的婚事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成功,就好像一个蛋一样,一定要装作没有裂缝的样子。   “没有,你多想了。我很好,什么都可以应付的过来。”   周一抬头看着江岩露出了一个真诚微笑的弧度说那就好。   “我们既然要在一起,我想听听你对我的看法。”周一又问。 作者有话要说:  伏笔基本从这章开始会一个一个揭开,但是不能保证一章一个。   首先是周一为什么叫方程雨方程的这个问题。   还有说一句呐,对于周一人物的设定基本就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虽然人家以前是活力青年,但残废了以后,情感泛滥就没办法了。老周有点神经质,他喜欢写晦涩的东西,就好像密码一样只有方程雨可以看懂。至于方程雨,她在后面还会说。姜远算是个富二代吧。有点叛逆,学历只有高中毕业。   昨天看到有网友留言说太慢了,容我想一想,能提快的节奏尽量提。╮(╯_╰)╭望谅解一下哟~   还有小方确实挺二的,就是时常不在状态。留言的都摸个头先。   最近人很惆怅,不知道怎么回事。   连带另外一本存稿君都没精神了。   哎,要振作。      ☆、第四十七章   江岩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一向善于言辞,这个时候却讨厌回答这个问题。好像在这之前就回答了千万遍一样,她选择了一个很冷门的答案可是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喜欢一个人就是凭感觉而已,就是合眼缘。”   周一没有反应,他继续开口却是对贝蒂说的。   “我以前养了一只狗,有人叫它小黑。它很乖,事实上我非常讨厌它。江岩,你喜欢狗吗?”江岩本来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现在她只能说:“养狗很麻烦。”   周一点头,他说是的。“我让小黑跟着我生活不给它食物,可是我从医院里出来之后它还活着。我觉得动物比人更能坚持,更能创造奇迹。”   江岩很认同,她说:“没错,我见过一个女子和狗结婚的例子。原因是她觉得狗比人忠诚,而且狗能带给她欢乐。狗比人更适合做伴侣。”   很好,你有了交谈的欲望。他继续问:“你觉得我适合做伴侣吗?”   江岩对于伴侣这个话题显然很感兴趣,或许更年轻的时候她就研究过自己择偶的标准。于是她毫不费力地恢复到之前的那个江岩。   “当然。两个人在一起的个性要互补,你也知道我是个强势类型的人,我热爱我的事业,你也热爱你的事业。我喜欢对外闯荡交际,你喜欢在家安静地打字写作,甚至我们的职业也互补。至于性格,我已经说过了,我们非常契合。”   周一听着听着就笑起来。他问江岩:“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情感经历?”   江岩愣了楞,但随即她大方地笑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也有。Its not a big deal!”很快她就反应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至于是什么,她刻意不去想明白,她只需要一颗模模糊糊的心,不需要一干二净。   “我想和你讲一讲我的前女友,你介意吗?”周一抱着小狗问。江岩好像没料到他会突然扯到前女友这个问题,她在想是不是要讲讲用自己前男友来回报他的前女友,万一他的前女友比自己的前男友优秀的多怎么办…江岩心不在焉地点头,她在努力寻找自己的那个前男友有什么优点。   周一已经开始讲了。他说他的前女友是一个很漂亮的中文系女生,名字也很诗意叫夏雨。两人是在大学认识的,认识她的那一年他的母亲去世了。   讲到他的母亲,周一有一瞬间的怔忡。江岩注意到了,她说感到伤心的话可以不用讲的。周一的脸色再次恢复到淡然,他说那是很久远的事情,回忆起来都有些吃力了。   江岩发笑洗耳恭听,周一平淡地叙述:“我觉得她是上天派给我的天使,她如此的善解人意陪我度过那一段黑暗的时期。我曾经在日记里写过那是一段埋藏在我记忆里的冰河时期,你懂我的意思对吗?”   江岩点点头道:“每个人的痛苦无法复制,无法让另一个人感同身受。我只能说我对你的那段时期抱有同情,可是我的父母健在所以我感受不到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对不起,我一向习惯这样。”   “不用道歉。在那次火灾中,所有的记录已经不见了。她给了我很多的指引,可以说她就是灯塔。不过最后还是靠我自己游过来的,就像这样。”周一做了一个漂亮的游泳姿势,这让江岩不禁笑起来,同时她的心里开始有了一丝怀疑。这个男人,她竟然没有想深入了解他的意思,他会游泳,那他还会什么。   “你对我好奇吗?”周一看着江岩笑过以后紧闭的嘴唇问。   江岩想说当然好奇了,可是她只是想了想。实际上,她竟然没有动过要了解他的念头,这对于他是一种愧疚吧。出于礼貌她不再回答。   “江岩,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周一已经把自己的交谈的兴致遏制住,他只是想拉她一把。   江岩摇摇头,她越发愧疚。如果爱一个人,愧疚不会在早期就出现,她知道。她还清楚自己一向标榜着真爱是婚姻的基础,周一对她说的这些让她觉得自己很空落。周一试着站起来把贝蒂放开,贝蒂却赖在他的身边不走了。   “以前我的女朋友问我,你喜欢下雨还是夏雨?”   这是一个文字游戏,年轻的恋人不知疲倦,就好像江岩年轻的时候问男友“喂,说你喜欢我还是爱我?”江岩已经失去了继续听故事的兴致,她很聪明,几乎一点就通。   于是她笑着问:“周一,你最喜欢夏雨是不是?”好像答案很清楚的样子,大家都会以为周一心里藏着一个人---他的前女友。可是周一语气稀松平常,“我喜欢下雨。”   江岩有点混淆,她似乎忘记自己才是这场谈话的女主角。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你,我一直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和我说话的目的。”江岩舒了长长一口气,心里却被翻出一条长长的鞭痕,痕迹是很淡很淡的那种。   她看见周一再次坐下,心想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坦白了。   “我在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人,好吧,如果你知道这个结局不可以嘲笑我。”江岩就像一个短跑选手那样在做准备工作。   周一平静而又真挚地望着她说好。   现在两个人真的把话说开了,不要拐弯抹角好不好。两个人都很投入,周一是个非常棒的聆听者。但江岩也渐渐跳脱出叙事来发现,真正的感情从来不能只有一方投入,单人舞是很孤独很可笑的,毕竟要拿一辈子的时间来下注。   “所以你一直在等他?”周一皱着眉头听完,他没想到江岩心里还藏着一个人。   江岩真的很开心的笑出来,她走到贝蒂的旁边抱起它坐到周一的旁边。两人没有拘束的感觉,这样很好。   江岩反问:“你是不是在等她?”   周一说她已经结婚了,就在前段时间。江岩有点感伤,她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周一:“所以我们连真正的失恋都在这么多年之后。”   周一靠在沙发上,他对江岩说:“你比我优秀,比我善良。江岩,你是一个很好的女人。”   无所谓了,反正已经这样,说开就好。江岩也坦白:“其实女人最怕老,你怎么就不肯陪陪我呢。你看你还不如贝蒂,是不是?”她逗着贝蒂,想低下头去可惜贝蒂太臭了。   最后,江岩好像一个上面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女人一样抱着贝蒂去洗澡。周一听见她对贝蒂说:“还是你最好,至少你不会让我伤心。”他略带歉意地望着江岩的背影,心里为她祝福——你一定要从那个人的影子里面走出来。   “有时候爱比痛对一个人造成的伤害更深。爱和痛就是手心手背,总有一天我们都要翻过来面对。爱过痛还在,我只能给你祝福,江岩。不要期待船过水无痕,水的记忆还有船保留着。”   他按了保存,可是很快又删除了这个文档。他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以后真正是一个人。   余良嗜睡,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大盘子在他梦里转啊转,然后自己突然无法呼吸,大盘子随之破裂。他在梦里心疼死了,就他目测这个大盘子能卖好多钱。   现实中,项达萍把一个枕头扔到余良的脸上堵住他两个鼻孔。   “娘娘!大饼有事求见!”项达萍发出一声巨吼。余良从床上直挺挺地蹦起来一直叫“哎哟我的盘子。”   项达萍已经非常习惯他这一套,在他重新躺下去之前,她已经拿了自己的脚去取代枕头的位置。   “哎哟!这有个锤子顶着我脑袋了!”   他没法睡就生气,眼睛还没睁开就嚷嚷:“你怎么回事?啊?我跟你说这个睡眠对男人是很重要的,大饼我看你最近皮肤也不好,赶紧躺下,快!”他伸出手在空气中乱摸,结果摸到了项达萍递给他的一个手机。   他下意识把手机放在耳朵边上。   “喂,你哪位?我是余娘。”   “是我。”周一起得很早,他似乎精神不错。   “哥们儿?怎么样了,筷子成双了没?”余良闭着眼问。   “上次我给你的文稿带到别墅来你方便吗。”   余良估计也不是特别清醒就胡乱应下了,他的那个梦后来说起来还挺灵的。   项达萍对周一也挺好奇的,她听见文稿两字就直奔书房去。余良继续躺下睡他的大觉。要说余良的书房还挺乱,两夫妻对看书这件事情不怎么热衷。此时项达萍掏了半天书架也没东西掏着。   江岩的母亲几乎每天早中晚三个电话劝说江岩。最后江岩把手机递给周一,给了他一个求救的眼神。   周一没有犹豫接过了电话,礼貌地说了几句,就把电话递给她。   “你不会把我卖了吧?”江岩狐疑地拿着挂掉的电话看着他。   周一看着江岩和以往无异的神情平静地开口:“江岩搬出去的时候手机落在这里了。”   江岩反应过来笑得不行,她说周一呀,你是真的有才。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江岩和周一掰了。   所以方老二要出场了。   江岩这个人:   一个朋友之前很迷恋我一初中同学,但他根本就不喜欢她,他后来追了她的同桌。太悲催了,屯仔就写了一封信安慰她,后来她在过生日的时候发短信来说早就释怀了,她喜欢的是那种感觉不是那个人。她是屯仔最好的朋友,但我瞬间觉得自己是多事了。   诶,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面对。   再稍微抱怨一点,散文和小说这两个简直是世仇。      ☆、第四十八章   余良错过了丰盛的午餐时间。在睡觉这件事情上他看得和老婆大饼一样的重要。   下午三点钟他是真的自然醒了。一醒来就大饼大饼的叫,好像自己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样。不过项达萍压根就不会听见,她早就去介绍所开门了。她时常觉得这个介绍所迟早也会关门大吉,为了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她自己开了网店此刻背着她的男人亲啊亲的乱叫。   余良犯嘀咕抓了抓自己的鸡窝头,他就觉得自己做了个特别真实的梦,好像周一还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稿子。是要去看看人家了啊,不能让人说是重色轻友啊。   他大叫一声拍了拍自己的手掌,继而鬼鬼祟祟地朝自己家的储物室走去。那个储藏室其实可以算得上一个小型战后难民区。他目光直接瞄准一个黑色的匡威鞋盒,把它从地下抽出来。周一的稿子就藏在里面,他没什么兴趣看,不过当时顺手一摆一双新买鞋子的鞋盒里,还好稿子还在。他对自己这么善解人意惦记着周一感动地刷完牙直接出门。   周一最近很难过,胃口也不好。江岩问是怎么回事,周一只说是自己胃病又犯了没什么要紧。江岩拿来胃药他又不吃,正好余良就上门了。   他一来整栋别墅就一下子生动起来。   “什么味这么臭?怎么回事,现在的人马桶在哪里都不知道了是吧。”贝蒂非常高兴,以咬着余良的裤子表达喜悦之情。   “你哪位啊?我跟你不熟啊,你这么热情我哪好意思。”余良蹲下来扯一团年糕一样拉着贝蒂往外面就要扔掉。   江岩先出来,她看见余良就怒了,不过出于礼貌她默默地抱着贝蒂上楼去,一句话也没说。余良被人无视地还挺自然,他关了门也跟着上楼。   他直接往周一的房间去,鞋盒子还摆在楼下的大厅门口。周一捂着额头,看起来心情不好。手提电脑也被放到床头柜上没有启用。   以余良对周一的了解,八成又是文荒要革命了,最后的战果还得送医院躺一天。   “哥们,你跟我说是不是江岩那个低气压直接波及到你四处乱窜的脑路了?”他直接一屁股坐到周一的床上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好像这里以前不是他的房间一样。   周一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自己有部分随着写作的终止缺失在文档里面出不来。这种空落的残缺感,就像一种思想上的残疾。   余良猜的没错,搞艺术的脑子堵塞的时候,不是通个下水道这么简单。于是他试着转移周一的注意力。   “你的稿子我已经带来了。可惜是个月半弯啊,月半弯好浪漫…”余良说着说着就唱起来,可是周一无动于衷。   一个是易自燃的生物,一个是燃不起来的死灰,可是彼此都选择了容忍对方成为了朋友。余良知道自己效果快要达到了,果然听见周一开口:“我想买你的别墅。”   这思维转的有点跳跃啊,余良还想说这套别墅是当年开发商挑剩下的一套,周一又说:“我需要一个空间。”   “行,我友情价给你。毕竟二手房。”余良想想周一出趟门搬个家也不方便就答应了。是时候问问两人什么感觉,他挑了个喜庆版的口吻说:“那个什么时候有娃娃叫我叔啊?结婚的话就在别墅算了…”   他自动开启话唠模式。周一揉着太阳穴叹了一口气。余良马上停下来,抓住重点问:“是不是江岩不喜欢你啊,我记得她跟我说很欣赏你,这人…我去问问。”   周一疲惫地叫住他,但是人已经出去了。他只好坐在床上想着今后的事情,他感到一阵疲惫又一阵的疲惫,缺乏动力就像一棵枯木头在海上漂浮被浪头推来推去。   但还有亲人,一切都还没有消极的理由。于是他打了电话给于琛,只是简单说了几句陌生人相见时会惯性问好的话。于琛在那边刚被于剑飞气个半死,这个电话让他渐渐平静下来。于琛庆幸自己过去的荒唐竟然留下一点聊以慰藉的血脉,他说着说着越来越后悔当年对周璐做的事情竟然酸了鼻子。   周一像个大人那样安慰他的父亲:“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去看望您的。”于琛忍住失控的眼泪匆匆挂了电话,他一个冲动叫了律师进来。   只是类似求救信号弹的电话,无足轻重到让一个老父亲改了遗产分配,不知道于剑飞会作何感想,那些过去计较的东西是不是填满下半辈子再也出不去了呢。总有些人的幸福来得特别迟和有些人的痛苦一样吗。   是时候出门看看了吗,周一握着拐杖站起来。门外江岩和余良似乎吵起来,越来越激动的声音让周一起身。   他一推门,余良就指着他愤愤不平地说:“你说说初恋有什么好啊?你那个初恋比得上老周?你别给我谈精神层面的东西扯淡!”   江岩抱着贝蒂看着余良脸红脖子粗十分尴尬。周一明白这是余良在替自己不平,他对江岩说:“你先离开一会。余良,余良你冷静下来,是我的问题。”   “什么你的问题?你有什么问题啊没人懂你是不是…”周一看着余良越演越烈,径直撑着拐杖下了楼。“你别走啊,你怎么回事?啊?我替你…”很快他就不气了,因为他听见周一说:“你是不是没有吃饭。”   在余良吃完两碗饭和扫干净所有的剩菜之后,周一淡淡开口:“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吃饱饭人也气不起来,余良惭愧地摸着肚子说行。   姜远送方程雨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方程雨睡了好久此刻是精神抖擞,姜远一边熄火一边打着哈欠,他开了七个小时的车,全程基本无人与他交流。   “这是我家。你跟我上去,安静一点。”方程雨拖着行李探着脑袋对着姜远说。   姜远现在只想看到枕头的倩影,他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之后点点头。   “妈,我回来了。”方程雨回到家终于摘下自己的帽子,楼下空无一人。   姜远迫不及待地问我睡哪儿啊。方程雨有点为难地看着他,她问能不能等她的妈妈回来。姜远答应了,然后两人就坐在凳子上等着程芳。   程芳现在是小有名气的大妈,跳广场舞的大妈没有哪个人的孩子上过电视节目都特地来向她取经,表示也要让自己的孩子上一回节目。程芳一边热情地介绍上节目的流程一边推销方程雨。   一晚上下来,她又带着几个优质男士的电话喜气洋洋地回家。不过推开门的一幕让她震惊。因为姜远已经躺在方程雨的肩膀上睡着了,方程雨肩膀发麻,她看向程芳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妈,八点半了。”方程雨小声地说。程芳心想这是不得了了,下了节目直接拖回来一个女婿,自己和老头子都没心理准备怎么办好啊。   程芳走到姜远的身边凑近他的脸庞瞧了瞧,用口型问方程雨:“这人是干什么的?”方程雨简短地回答说“司机。”   程芳一下子喜上眉梢,她拍了拍姜远的背,姜远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看清原来是方程雨的妈回来了。   “阿姨你好,我是方程雨的朋友,我叫姜远。”姜远心里想现在可以提分房间的事情。   “我想…”“好好,你好。小雨,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外地的要住我们家里?”程芳一脸的未卜先知深奥的笑容。方程雨揉揉自己的肩膀点头。程芳直接上楼把一早入睡的方石柱吵醒了。   “小雨带朋友回来了,小雨啊,你房间给姜远住,你过来跟我们睡好吧?”完全没有听方程雨的反应程芳已经把姜远送进方程雨的房间。方程雨后知后觉地跟着自己的房间,程芳咯咯地笑着说:“你把被单换换,你们聊。”   姜远顾不得眼前的花被单是多么不堪入目,他抱着枕头就酝酿睡意。方程雨坐到自己的桌子前看着自己借来的几本书,看着看着,夜就深沉地滑下去。   方石柱和程芳两个人熬不住又兴奋地讨论起来。   “我看这个姜远也还行,就是外地的有点考虑,我手里几个人他们的儿子都有事业单位的工作。”程芳已经在脑子里幻想未来。   方石柱有点不高兴,他想自己的女儿又不是货品,干嘛要这么着急销出去。   “再观察看看,你忘记那个黄军啦,嫁女儿哪有这么方便…”方石柱激动就开始长篇大论,说他村里以前有个嫁到外地是怎么可怜。程芳直接背过身去嘀咕了句“我跟你意见不同”就不理他了。   深夜三点钟,姜远醒过来看着头上包着的花被单有点好笑。方程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灯也忘了关。姜远起了床,正式参观她的房间。   房间很小,就是一张床一台电视机一张桌子还有一个自制的衣柜。他嗤笑了一声,心想果然是穷得可怜。他走近方程雨的身边,把她那本拿在手里的书拿过来瞄了几眼,她还真喜欢看书啊。不知怎么地,他有点后悔自己当年辍学打工的行为,看着这个黑乎乎的保姆也比自己有求知欲,他极其不爽。   “方程雨,你醒醒。你醒醒。”姜远推了她几把,方程雨嘴里嘀咕嘀咕也慢慢张开眼睛。她怔怔地望着姜远说:   “你还不睡觉,我要去睡觉了。”方程雨说着就准备去她父母的房间。   姜远一把拉住她的头发,方程雨吃痛地停下来。   “你还没给我换被单呢。”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方程雨听话地拉开衣柜的拉链,从底下拿出一床被单出来。   “有没有不是花的?”姜远皱着眉头,他对这种花花绿绿的乡土风感到厌恶。方程雨没有理姜远,她机械地铺完被单就离开了。   最姜远躺在一片花丛中郁闷地想还不如不换。他睡不着就坐起来动动方程雨的东西,在桌子的最里面是靠着墙壁的,那里有一本相册。   姜远觉得这些照片挺好玩的。方程雨小时候真的如她所说非常调皮,多半都是骑着方石柱做着鬼脸,那些笑脸一张张也是很不正经不自然。不知道是哪个人抓拍的,唯一一张方程雨笑的非常开心的照片是在一片沙滩上拿着一把刮沙子的铲子。   动了坏的念头,他把那张照片撕下来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屯仔很想把姜远塑造成男二,但是他不肯。╮(╯_╰)╭      ☆、第四十九章   为什么没有长大之后的照片,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有一本相册这点记忆。直觉告诉他方程雨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余良和周一出了门,由于肚子吃的特别的圆润,他整个人通体舒畅地开着车,也不询问周一的意见直接开了广播。连广播都这么应景应心情,过了一会广播里传来一首时下特别流行的歌,“火火火火…”余良听得毛骨悚然吓出一身冷汗马上拧到最小音量。   周一终于开口,“怎么了?”   “你难道不觉得有点仇家上门寻仇的意思吗?”余良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拿着纸巾擦汗。周一认为这是雅俗共赏的东西,他安然地安慰余良,“只是一首歌而已。前面左转。”   “老周,我有个疑问。”余良想到什么就开口,“你怎么这么熟悉这一带的路线啊,我都没带你来过这里。”周一把手掌按在车窗上,望着窗外轻轻地说:“因为我以前住在这里。”   “哦,啊?你以前住这里?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余良难以置信地放慢了车速看着后视镜的人。他还是那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他永远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让人难免窝火。   周一专注地看着窗外的一草一木,那里好像真的栖息着神明,他望着他们,流连而富有感情。余良一个急刹车,他不悦地沉默着。   “你怎么了?”周一淡淡地问,他当然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变得越来越像小孩。几乎所有他身边的人都一样,包括于琛也越来越像小孩子。   周一打开车门,他让拐杖撑着地面独自下了车。这里没有车流,没有热闹的人群,这里只有一个太阳,照着生生死死的阴柔与壮丽。雨天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我上去帮你。”余良还是从车上下来,他一向是个有主见的人,每次面对周一他就失去了主见。“老周,我觉得你有一种魔力。”   余良很正经地说,他好像很少这样正经地说话。   周一走在前面马上就笑出来,他连带着敲着拐杖接触地面的频率都快了一些。他每次看见余良说一些故意惹人发笑的话,都有一种想开口提醒他的冲动:其实你说的严肃一点更加能够达到效果。说笑话的人往往都不严肃,他们总是先于笑话之前发笑。一点都不严谨。可是这样说太不礼貌,尽管他很少对着余良发笑,他总是很认真地对待一段感情。   到了周一曾经的租房之后,余良显得很稀奇。因为那里很混乱,一点也不像周一的风格。他站在窗户边眺望远方,可惜被一套水泥房挡住。   “你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个阴冷的地方啊?跟老鼠窝似的。”余良嫌弃地望着窗外又问,“这前面是干嘛的呀,看着有点渗人。”   周一坐在曾经睡过的床上没有回答。   江岩失踪了接近一个月,有谁能想到她带在余良的别墅里。她和贝蒂成了昼伏夜出的生物,贝蒂也被她喂出了一个肚子。就在大家都以为江岩出国的时候,江岩接到了一个来自法国的电话失眠了。   第二天她真的义无反顾地离开,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抛下工作说走就走,她只带了一只狗离开了中国。她不禁想起一本书《篱笆女人狗》,会不会有新生活,会不会,还是以后继续一个人做无谓的追逐。   机场的人问她:“小姐,您的狗一定要登机不可吗?”江岩不知道怎么回答,贝蒂鼓着肚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需要什么手续吗?”江岩不舍地看着贝蒂,她心里知道自己不是个冷漠的人。安检人员告诉她需要带小狗到居住地所在区动物检疫站开具检疫合格证明。江岩的手机进来一条信息,“我在巴黎等你。”   她突然出神。“夏铮,你干嘛拒绝我。”   高中生江岩捧着那一大叠情书大哭一场连夜写了无数句,“我干嘛要喜欢你。”   “小姐,小姐?你还买机票吗?”   “对不起,我打个电话。”“好的。”   江岩不知道自己这样一走是不是嚣张而不计后果的行为。年龄没有消灭她任性的勇气,她无法忘记自己在每封情书的后面写着:怎么样,你又不用费力气,我就是喜欢你。   她拨了一个电话给方程雨,她怀中的贝蒂十分不安,好像知道她的主人要抛弃它一般。   “小方?是我。”   方程雨一上电视成了名人,图书馆里还有同事拿着笔找她要签名,大家都很喜欢她。她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喜悦里:大家都突然变了。赵星丽说她的儿子很喜欢她,他的同学都说她很可爱。   方程雨吃惊地想,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她有一个儿子。赵星丽拿着一叠纸递给她要她签名,她一笔一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就在这时,方程雨的电话响了。   “星丽,我先接个电话。”赵星丽翻了一个白眼说去吧。   方程雨走出图书馆到大厅来。   “江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方程雨听见江岩冷静的话后阵脚大乱。   “江小姐,你是想让我去照顾周一吗?”方程雨抓着自己的一撮头发不知不觉来到洗手间,她关上门就像商量一件非常秘密的事情轻轻地说好的。要是不关上门,那句好的就要飘掉听不见了。   “你好,请帮我把这只小狗寄到这个地址。”江岩填写了一个包裹的单子留下贝蒂离开了。   方程雨回去之后一直魂不守舍,直到赵星丽大呼一声“方程雨,你为什么写一个这么大的周一!”   方程雨非常地窘迫,她一直说对不起。原来她刚才一直在想着周一啊。“星丽,我要准备一下。”   赵星丽再度翻了一个白眼,“准备什么?上相亲节目?”   “你能不能帮我带一个月的班,这个月的工资我都可以给你。”   方程雨真诚地请求赵星丽能帮这个忙。   “你怎么事情这么多啊,去吧。就一个月啊。”   她急匆匆地赶回家,姜远正在和程芳讲一个笑话,程芳笑得合不拢嘴,方石柱则是一脸紧绷的样子。   “你怎么今天下班这么早?”姜远问。程芳对着方石柱使了一个眼神,不管方石柱愿不愿意就推着他离开了。   方程雨没有理会,她急忙上楼去寻找《写作入门》。姜远看着方程雨走火入魔的样子跟在她的后面。方程雨进了房间掀完被单掀床单,一张好好的床被她硬生生地破坏掉。   姜远马上就不乐意了,“你想赶我走?”   方程雨还是不理会他,她把自己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肚子尽可能地吸着气,准备向床底进攻。   “方程雨!你找什么啊?”姜远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地上,太难受了,水泥地简直磕着自己的关键部位。他负气地站起来,转头去拿藏在电视机后面的《写作入门》把它举在手里,他得意地说:“是不是这本小破书”   方程雨像一只青蛙突然跳起来,姜远一个不留神,两人就把那本《写作入门》撕破了。她经过刚才的一番工作像个女鬼披头散发地盯着姜远呆滞地开口:“你说怎么办好。”下一秒她已经红了眼睛。   姜远简直服了她,他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你别哭,我怎么办都行。”   “哎,你干嘛这么宝贝这本书?”姜远拈着兰花指把胶布放在嘴里咬,两人趴在床上十分专心地给小破书穿衣服。   “周一给我的礼物。”又是周一,这个傻妞不会喜欢周一吧。两个人呆在家里拯救那本衣衫褴褛的小破书的生命。   天空一阵震颤,雷哄哄地像个闹剧演员登场。   “不是要下雨了吧?”余良催促着周一把东西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得了。周一却很固执地把那些散落的纸张一张张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叠好,直到他的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沓,他才重新拿起拐杖准备离开。如果余良能稍微耐心一点,他只消稍微瞄一眼一切都不用走这么多弯道。   可他只问:“你怀里那一叠是不是你新书的下半部分?”周一凝住眼神怔忡地往背后的窗外看了一眼,他加快自己步伐的频率赶在下雨之前离开。   余良看得出来周一的心情突然不好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现在再也挤不出半个字的缘故,不会要封笔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该找个什么差事给他比较好…   大雨还是倾泻而出。所有的雨事先装在一个大瓶子里,某人只消轻轻一推就好了,所有的雨都逃出来了。   余良被雨淋得十分狼狈,他朝着身后慢吞吞的周一大喊:“别磨蹭!快点上车!”周一浑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处境,他抬头看了不远处一眼,满怀悲伤地向前走去。下雨的时候,什么都没能留下。   那一沓纸张被他弓着身子护在自己建筑的屋檐下面,它们应该没有被淋湿。   方程雨的房间里,趴在床上的两人同时转头向窗外看去。   姜远和方程雨同时出声:“下雨了啊。”   “方程雨,你怎么还不去收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一沓纸张啊~~重点在纸上。   ☆、第五十章   方程雨光着脚下床走到楼梯口扯着嗓子喊:“妈,下雨了呐。要收衣服了!”“啊?我已经在楼顶了!”   她哦了一声脸色茫然地回到房间。   “我要走了。姜远,你把书给我。”此时的姜远拿着那本小破书放在指头上转的不亦乐乎,他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地和方程雨商量。   “是不是去这破书的主人那去啊?”   就像秘密被戳破的难堪,方程雨的脸一下子塌下来。她再度恢复平板状的表情整理着自己的包。直到她把那顶绿色小帽踏实地戴在头顶上,她转过头对着姜远诚恳地说:“我要去给他做饭,晚上不回来吃饭。”   这是什么反应,姜远脱口而出:“我送你!”他要去看看那个所谓的作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程雨拿着包到床上坐下来,她低着头闷闷不乐,好半晌终于开口,   “那你把书给我。”   别墅里,余良和周一已经洗过澡,两人一同坐在周一的床上。   项达萍打来电话吼余良回家吃饭,他直接吼回去:“大饼把饭送过来!”最后两人诡异地在电话里亲了个嘴才挂断电话。   余良有点不好意思,他转头看周一可是人家根本面不改色。自从他一回来就一直在打字,脸色也好看了一些。余良安静地离开了房间坐到楼下去等着项达萍。   姜远的出租车按着方程雨的指示已经绕了好大一圈。凭着司机的直觉,方程雨绝对是个超级大路痴,明明同一个标牌却已经路过了三次。   “方程雨,你怎么指路呢?这里我们已经过了三遍,你看看眼前就三条路每次都绕不对。”姜远语气的不耐烦让方程雨用来指路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忘记伸回去,她整个人的神情带着恍惚的不安。   “是这条吗?”方程雨说对的。对的就怪了。姜远一个大转弯直接把车从第三条路上拐。   后视镜里的方程雨挫败地伸回手把自己的包紧紧捏住,她声若细蚊地对着窗外说:“你怎么这么厉害。”能把厉害这个词说得这么沮丧的,估计也就只有后面那个大傻妞。   他很确定方程雨和那个作家之间有什么猫腻。果然第三条路就只有一个方向,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建筑的标牌—和梦雨别墅。这个作家还挺有钱啊,方程雨不会是小三之类的吧,姜远偷瞄了后视镜一眼,方程雨正把整张脸都按在玻璃窗上也不嫌脏地来回摩擦。   要真是小三,那这个作家品味也太奇特了,姜远这样想着心情像被微风抚着的好,他把车熄了火愉悦地转头看向方程雨。这个时候,方程雨已经做好了准备匆忙地下车一句交代也没有,她是想自己为什么离别墅越近心就跳的越快呢。姜远非常自觉地跟着她来到别墅门口。   “你怎么不按门铃?我帮你。”姜远自动伸手去碰门铃按钮,“姜远,你等一等。我喘口气。”方程雨突然大叫,姜远条件反射地捂住心脏。   “你怎么了?”他不解地问,就在这时别墅的门开了。   余良以为是项达萍来了,不料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他口气不善地问:“你是哪位?你找谁?”   余良洗完澡只裹了一条浴袍,长相就是一副奸商的模样。姜远先是一愣然后在心里想这个就是方程雨说好人的作家呀,也不过如此,也就骗骗她那个大黑妞可以。他不屑地嗤笑一声,“方程雨,你过来。”口气就像方程雨是他的所有物一样。   余良实在饿了,他听见方程雨马上激动地不能自已。方程雨慢吞吞地顶着小帽从门边转过身,“老板,你好吗。他是我的朋友。”   “小方你怎么来了,来给我个拥抱。”大喇喇的一双手把方程雨抱住。   姜远见状更加反感这个人,好像是个女的都能抱一样。   三人进了屋,方程雨快速地看了一眼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客厅垂下头呐呐地说:“其实我是替江小姐来的。”来照顾周一,可是周一在哪里。   “江岩?行了,先做饭吧,大饼一会就来。那个朋友坐客厅自便啊,自便。”余良喜气洋洋地推着方程雨进了厨房。姜远看着这套别墅跟自家的也差不了多少,一定坑了不少钱。他肯定自己对这个穿着浴袍的男人绝对没有好感。   方程雨动作挺快,她用面粉做了一些面疙瘩充当面条,把冰箱里的火腿肠和青菜都放进去,还用隔夜的肉冻做了面汤。很快,这栋别墅里就充斥着香味。   项达萍此刻已经进了别墅,却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特别潮的男人。她窘迫地说:“你好,我可能走错了。”姜远理都没理她直接开了电视看起来。项达萍出了门才反应过来,这里只有一栋别墅怎么可能走错。   “你好,这是我丈夫的房子,请问你是谁?”项达萍理直气壮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吃他丈夫买的零食,把脚放在他丈夫买的茶几上。就在她快要发作之时,姜远嚼完薯片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方程雨!”   项达萍突然无话可说。   她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方程雨的未婚夫。   这两人又好上了?她试探性地问:“你是姐夫吧?”   姐夫?姜远听了这个词还挺爽的,放下薯片他点点头。项达萍马上就不一样了,她把自己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坐到他边上。   “姐夫,你是方姐的初恋啊?我在节目里都看到你了。”她瞬间变身八卦记者,可是她问的姜远都答不上来。最后他故作高深地用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让项达萍乐坏了。   “大饼!你怎么回事啊?”余良非常不爽地说。项达萍在那笑得都快粘着另外一个男人,余良对姜远印象简直是无底线地刷负分。   “余良,他就是姐夫!”项达萍兴奋地看着余良,余良哪里好糊弄,要真是方程雨的男朋友还会看不出来。   但是他不动声色道:“那什么,都先过来吃饭。”   方程雨把面都摆好在桌上,她对客厅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余良在生气之余还惦记着周一,他对方程雨道:“他在楼上,你再弄碗姜汤上去,今天淋了雨现在还在搞创作。”   方程雨哦了一声飞快地赶到厨房做姜汤。她心里是又担忧又紧张,等会上去该说什么好。他们是朋友,可是没有哪个朋友隔着这么久都不来探望的呀。说什么好,说什么才能让周一觉得自己是他的朋友。这个题目太难了,她皱着眉头思索着全然忘记自己做完面连帽子都忘了摘。   姜远被项达萍烦的眼疾手快地问:“方程雨,你去楼上干什么?”   “姐夫,她去送饭给周一了。”项达萍继续轰炸,余良坐在桌上已经用筷子把碗里的面疙瘩彻底戳成了面条。   “他不是周一吗?”“啊?他是我老公啦。”项达萍招呼着余良把面端到沙发上,她准备好好介绍对方认识认识。   还是一样纹路的托盘,上面摆着一碗姜汤和一碗面疙瘩,香气交叠在一起却让方程雨的手越来越无力。她对着手里的托盘扯开一个笑容尽量让汤里倒映出的表情自然一些,“你好,周一”,不满意,她又重新调整自己脸部的肌肉,眉毛再向上扬一点,好,“我来替江小姐照顾你”,立场不对,重新来,“我看了很多书”,可是那又和周一又关系呢。   在楼梯的转角,方程雨小心地放下托盘静静地坐下来。她看着眼前的那一节楼梯出神。面疙瘩还和姜汤冒着热气,白气在她眼前晃。就在这里,她亲了周一一口。她还记得这一级楼梯木板的颜色,可能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下意识伸手捂着自己的头顶,这时她才发现帽子忘了摘下,她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脸颊,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可是那里包了一层白色的袜子,不知不觉她流下了眼泪。可能是汤太烫了。她再次戴上帽子,凭借着那一点点说不清楚的勇气再次拿着托盘上了楼。没什么可紧张的,他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周一的思绪在余良离开房间的时候已经走远。他把那一沓床头柜上的纸张抽过一部分,顺序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打乱。他没有在意,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好好地看一看那上面的画。铅笔的痕迹已经很淡,那个轮廓很清醒的,就像一个大圆圈即使抹掉一部分弧长还是可以判断得出它曾经圆满的样子。   纸上画的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抱着一本书对着一个方向微笑,书名已经记不得。女孩的样子好像真的随她那一头长发飞走了,没有风却真的飞走了。周一凝视女孩的脸好久,他对纸上的女孩说:“其实你是风。”   他拉开一旁的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那里有一个打火机。他用手试着往打火机的方向掏了掏,可是还是够不到。他笑了一声,放弃了那个动作。接着是第二张纸。他把第一张纸扔在地下继续凝视第二张纸。   这是一张非常不干净的纸,背景涂满了铅墨让人一触碰就沾了满手的灰色手印。只有一个部分是空白,空白的地方也许谁都看不出来那是一个背影,一个带着愤怒的背影。周一带着怜惜的目光胶着在空白的部分,他还在等着那个背影转身。“愤怒让你变得空白。”他自言自语地低着头。   咚咚咚--“周一,我是方程雨。”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要见面了。   拖死~~~~      ☆、第五十一章   “咚咚咚,我进来了。”门把手被湿热的掌心触碰,扭下又弹回,一小阵风漏进房间。   周一没有回应,他把那小沓纸放在身后的枕头上缓缓地靠在床头看着方程雨戴着一个滑稽的帽子进来。她在自己的面前总是不自觉弓着身子,“托盘很重吗?”周一突然出声问。   方程雨自然的表情瞬间解体,她知道周一盯着自己等待被回答。可以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于是她说:“你的目光太重了。我扛不动。”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床头柜,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位置。太尴尬了,周一缩着肩膀,从余光瞥过去,她知道他在笑。必须要拉回现实,面对现实就感觉不到好笑。   “江小姐托我来照顾你一个月。”方程雨镇定地说,这样就能掩饰不规律的跳动,无论什么。   周一果然没有笑,他的笑声一直放在心里,那里有一条表情的线,此刻它在愉悦地跳动,好像心脏不错的心电图。可他皱着眉头伸手去拿托盘上的面。   方程雨出声打断他的动作,“先喝姜汤。”她没有感觉到自己语气的不悦,就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孩。   “周一,请喝姜汤。你应该这样说,方程。”周一把手伸到另一碗的面前,他状似不经意地抬头凝视方程雨。   方程雨红着脸望着他,戴着的绿帽子替她增添了一点生气的魅力。她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神已经发生了变化,那是一只好动的兔子,想跳起来却红着眼睛安分下来。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方程雨最后还是垂着头说出这样一句非常丧气的话。周一已经在喝那碗姜汤,安静的房间里,她可以听见咕咕的声音。这可能是丝毫破绽之类的声音,方程雨突然忍受不住,她开口,声音却是嘶哑的,但她毫不介意。   “赶快吃面。”鸭子的嗓子,兔子的脾气。周一感到非常的愉悦,他没有开口指着自己的床边示意她坐下来。   方程雨明明看到了,她执意干站着等待周一吃完面。   楼下的客厅,余良和受气包没什么两样。他看着项达萍笑得越开心,他就越不开心。越不开心,他说出口的话也阴阳怪气的。   “姐夫啊,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项达萍马上就不乐意了,她朝余良挤眉弄眼却直接被无视。   姜远不耐烦,方程雨怎么还不下来。他发脾气张口就来:“我是车行的。”哟,车行的,不是搞水泥的,余良就放心了。   “是吗,我听小方说她结婚的那天可是费了好大劲才从你身边逃出来呢,你是不是让她不满意了啊?”   “余良,你怎么说话呢!说不定人家现在是重修旧好阶段,你怎么能这么说姐夫呢。”   “…”   姜远此刻非常不爽,眼前这两人唱半天双簧主角竟然自己一面也没见着,为了快速有效地堵住两个人的嘴,他直接把屁股口袋里的那张照片一扯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走到楼梯口朝着楼上大喊:“方程雨!你赶快给我下来!我饿了!”   周一安静吃面的节奏被姜远的一嗓子打破。他抬头看着方程雨,就像等女朋友的解释的男朋友那样沉默。方程雨也是沉默,呆若木鸡的沉默。   他在心里的那根线僵直地绷紧,“你没有结婚对不对。”   呆若木鸡,方程雨的反射弧太长了。她不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东西,那一丛情感的杂草一下子就荒芜了。   “他是我朋友。”她呆呆地望着周一的碗说。   周一不再继续吃东西,他把碗放在托盘上,方程雨不自觉弯成了一条拐杖的弧度。   他尽量让自己没有情感没有波澜,“你走吧,明天再来。”   角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斗转星移的变化角色们从来都没有发觉。周一听见门吧嗒地合上,他再次靠向床头,那里的纸磕着他很别扭。   他拿着电脑又静默了一阵,开始敲打。不过,他有条不紊的思路此刻开始已经被破坏成一团纠结的电线,每个接头都在触碰他的思路放电,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已经按下无数个空白键。他转身拿来那一小沓的纸张将它们抱在怀里,时而自言自语,时而笑出声来。   被猛然喊下楼的方程雨一直拧着眉毛,她用力地推了姜远一把似乎非常不满,余良和项达萍突然闭嘴看着两人离开别墅。   江母和江父两人一致对江岩的消失行为非常不满,特别是江母打了很多电话给江岩的同学结果是一无所获。最初的反对变成了对女儿的担忧,这天夜里四点多钟,家里的电话响了。   “妈,我在法国。”   两个老人一脸的不知所谓,江母急忙说自己不再反对求江岩快点回来。江岩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她说她很快就回来对不起几句话就挂了电话。   江母担忧得不得了,她一定要拉着江父去找周一问个明白,江父没理江母只顾着自己睡觉。   而这天夜里,江岩同样给周一打了一个电话。她说自己感觉很不好,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离婚了也不接受自己。语气是抱怨带着绝望,一点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下的伤心。周一问她准备怎么办,她还有父母要照顾。   说到父母,江岩吸了吸鼻子说她不会傻到去死,然后说着说着她又笑了,还问贝蒂怎么样了,周一根本没有看到贝蒂,但他说贝蒂很好。江岩又苦笑说明年一定要结婚,但是你别劝我,我不会嫁给你就行。周一看来她只是伤心而已,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你还回来吗?”周一清醒地问。   江岩发笑,“我的狗都还在中国,我能去哪里?”   自从那天之后,姜远发觉这个小黑妞越发个性起来。她本来话就不多,一张脸多做个表情都会便秘的样子,现在一回到家完全就是苦大仇深不理人的模样。以他男人的直觉,方程雨多半还是被那个什么周一牵着走。   程芳也发现了,她同时从姜远那里知道方程雨竟然又去当起了保姆,吃饭的时候她默默看着两个年轻人都没有活力的样子心知一定是自己的女儿的问题。   在睡觉之前,她把方程雨好好地教育了一顿。而方程雨还在回味白天的事情,左耳进右耳出完全跳出话语外。   白天她一大早来到别墅,周一已经坐到楼下的沙发等着她。这几天和周一相处的日子,她常常有种不真切感。因为周一会因为自己说话的语气笑,一个僵硬的动作笑,哪里都是他的笑。她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自己平行四边形一样的语调和动作是那么的死板与枯燥,有什么值得笑的,果然是好事将近了吗。   她站在周一的床边,因为她双手没办法拿多余的碗而把纸巾夹在腋窝的样子又一次她看见周一抖动着瘦弱的肩膀,她就那样注视着周一的笑容。没有预兆的,突然跳出来就像专门为吓唬自己一样的表情挂在周一的脸上好像一副窗帘。   “江小姐是不是要回来了?”她试探性地开口。其实她已经在心里替他说是的,她快要回来了。   周一点点头,他把背靠在床头凝视方程雨开口前的表情。很好,她对自己感到好奇,她的五官总算配合着她的台词适当地传递出她很想知道原因的信息。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觉得好笑?”她不敢点头,“不是的。我可能有点不适应。”   “你不适应我对不对。”这是陈述句,周一可能生气了。她皱着眉毛摇摇头,脚趾头在袜子里面不由自主地动来动去。   周一猛然站起,重心晃晃悠悠的,但他把手伸出来悬在半空中。方程雨不自觉地低下头,她想我是一根拐杖,把脖子和肩膀都挪送到他面前。   可是周一握住了她的手臂,她的手藏在口袋里很干燥,很冰冷,抓着一颗鹅卵石的感觉,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挣扎了一下,然后随着他的手离开了口袋。   “我想买一只狗送给江岩作为礼物。”周一口气淡淡,方程雨心跳如擂鼓,心脏要跳出来了。不能张开嘴,张开嘴周一就会看见自己的心脏。她苦恼地和周一坐上了早在门口等候的出租车。   她没有看见,周一望着她弯弯的耳朵发笑,他太小心,连笑起来也是算好力气的。他的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手指摩挲着一位小女孩的脸。他感到满足,是浸了酒精的棉花,都要陶醉了。   坐进车里,司机问:“先生,去哪里?”周一没说话,方程雨还在苦恼为什么周一没有放开自己的手呢,她沉默地动着死脑筋。“先生?先生?”司机不耐烦地问。   终于在这个时候周一伸回了自己的手,“小石头墓园。”“哦好的。”   方程雨轻轻抒出一口气哈在玻璃窗上,她马上转过头装作被窗外的绿化吸引住,其实有什么好看的。周一捂着嘴假装咳嗽了一声,她还是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脑袋转过去看着周一。   果然,周一还捂着嘴。他在笑,他变坏了。江岩竟然改变了他。方程雨生平第一次感到心情不平坦,就和脚下的轮子一样咕噜噜地滚动,她想到一个词,嫉妒。双手不自觉紧握住车上的坐垫,快要扒掉那里的一层皮。   周一不知道她的脑袋转到哪里。他笑完以后,马上恢复到平静的面貌,“我想告诉你一个真相。”又是那种认真严肃的口吻,方程雨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盯着他的嘴巴。   “小黑是被车压死的。”他说。   方程雨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又说,“我以为你会生气。”   我不会对你生气,她默默在心里补充。她不敢说话,只是很没精神地垂下头托着自己的两个衣角。   没有如期而至的那种愤怒,他怀疑还有什么可以让她情绪起伏。   两人干巴巴地坐着车,直到方程雨对着一家宠物店惊呼“好可爱。”周一回过神来,他看见方程雨在窗户的玻璃雾气上拿着一根手指画了一只小狗。   “你会画画吗?”   还有一条腿,她说会的。一个急刹车,简笔画被毁。她失落地垂下手指把手放进口袋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让周一的情绪莫名起伏,他转过头望着窗外的车流不经意道:“我可以教你画画。”她小心地抬起头对着周一扭过去的脸露出了一个笑容,即使她不确定两个人还能在一起呆多久。   车在小石头墓园门口停下,方程雨心里奇怪为什么会来到墓园。天气太凉,风把人说话的欲望都吹散了。她跟着拐杖一起随着他的步伐走动。   “我母亲住在这里。”对着一截光滑的碑,周一缓缓蹲下身子。方程雨也跟着缓缓蹲下去和他持平,双手虚扶着他的拐杖。墓碑上是周璐女士的笑容,他看着那张笑脸好像这一刻才是真正的对着自己笑。他在心里默默地开口:   她是一个特别的人。母亲你看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五十二章   此刻的方程雨一只手在墓碑的旁边拔草,太多冒出来的野生植物也挺好看的跟花边一样围着黑洞洞的墓碑,她只是拔掉那些不和谐的部分。   周璐女士的笑容让周一心情愉悦,他忍不住对方程雨说:“你对我的母亲说说话好吗?”方程雨全身突然紧绷,她几乎没有抬头就开口:“女士你好。我是周一的保姆。”这样不太礼貌,她看着默不作响的周一,重新站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泥,此刻周一也随着她站起来撑着拐杖。   他听见她说:“对不起,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女士。”然后她深深的鞠了一躬,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对周一道:“周一,女士叫你好好生活。她说你会幸福的。”   他的一只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抓住那张相片。他对墓碑说道:“母亲,我已经做了决定。方程雨,谢谢你。”   方程雨诧异地盯着他,张嘴想说哪里不对,你出什么事情了吗。很快,她合上嘴把那些话消化下去。她想,他的改变不是因为自己。女士,你的孩子是个好人。好人都会幸福的。   今天的周一很奇怪,他加快了走路的频率,方程雨跟着他进了墓园旁边的一家宠物店。   “先生你好。是你啊先生。”店员显然很高兴,她以为这次他又来买狗。周一问:“有没有白色的狗?纯白。”   “这边先生。”方程雨跟在他的身后,对面前的小宠物们充满了喜爱。在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非常漂亮的白毛狗,通体洁白无瑕。周一打断了店员的介绍,“方程雨,你喜不喜欢这只狗”   “小姐,这只狗是进口的品种。在一岁之前都是喝高钙奶粉长大的。”   方程雨看着店员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她只说:“这只狗很适合江小姐。”   “你喜欢吗?”周一注视着眼前的笼子问。   店员更加卖力地在方程雨的耳边介绍,她却摇摇头。   “小黑已经死了。”她坚定地说。   周一满意的勾着嘴角,他对店员示意就要这只狗。一只狗花了好几千块,方程雨失落的想着就是陶瓷与瓦罐的区别。江小姐值得几千块的礼物,她可能就值得一本书。想起了那本书,她又叹了一口气。连唯一的礼物也被姜远扯烂了。   “小雨,你听到没有?”程芳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神游的方程雨。 “我看姜远对你挺好的,你们抓紧时间培养感情啊要。”   方程雨说好的。她终于回神以后茫然地问:“妈,我是不是瓦罐啊?”   程芳无奈地看着她,直截了当地说:“小雨。你是不是喜欢上你的老板了”   方程雨的第一反应不是否认,她想要找一个密不透风的理由来说明是的,她不喜欢周一。也许是程芳逼视的眼神太犀利,也许她编造的理由都太站不住脚根了。总之,她大声叫道:“姜远!”   姜远飞快地跑上楼,他啃着鸡翅膀问发生什么事,方程雨把手放在他的背后拧了一下,“妈,我要冷静一下。”说完她蹬蹬蹬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啪的一下关上自己的房门。   “年轻人,你喜不喜欢我们家小雨?”姜远手中的鸡翅膀直接掉到地上,他两只手忙不迭地摆动,“我是方程雨的朋友。没有其他意思,绝对的,伯母你要相信我。”   程芳太伤心了,好像她自己代替了女儿经历了一回失恋。她拍了拍姜远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旁边耳语了几句。姜远严肃地点点头,程芳这才有一丝笑容。   方程雨这几日特别的失落,姜远已经不会寻她开心,借来的书也看不下去。她尝试着写日记,但越写越清醒。她担心地想江岩就要回来了。周一在这几日也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只是他偏爱和狗说话的兴致大于和她开口的欲望。她找不到自己的长处,整个人像经历一场永不退去的高烧非常乏力。   她想起周一在车里说的那个承诺—我可以教你画画,犹豫着开口但最后还是闭上嘴。半个月过去之后,姜远突然活力四射地要请他出去玩。方程雨无力地摆手拒绝,姜远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也无力地说没有这回事。   于是姜远提出想陪着方程雨一起去别墅干活体验一下保姆的生活,增添一点人生的历练。方程雨无力地说好,所以他们两人一大早就离开家。程芳的任务有点艰巨,姜远是任重道远,不过他自己也很奇怪怎么就轻易地点头了。   到了别墅的时候,姜远叫方程雨去做早餐,自己要参观参观这座房子。他拉上厨房的门直接略过方程雨的那句“楼上有人,不要随便进去”,径直就奔楼上的房间去。   他一把推开两个房间都没有人,就在这时在剩下的一个房间里传出了狗叫。他想差不多就是那里了,这几日姜远去了图书馆恶补对手的书,他被周一写的那些东西绕的七荤八素对这个周一带着渐深的敌意。程芳的意思是想让方程雨尽快结束掉保姆的工作,接下来能好好接受她的相亲安排。所以也怪不得姜远要来横插一脚了。   姜远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去,一只雪白的狗直接朝着他吠,他马上转身关了门准备捣蛋工作。   房间里只有开着一盏暗暗的灯,拉着窗帘但也不亮。这样的环境里,姜远得意地想这个周一肯定是个文弱书生。他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堆纸靠在叠起的枕头上睡着了,身上盖着被子,脸色苍白。方程雨竟然喜欢这个病秧子?他不屑地低下头,在床头仔细地看着男人的样子。   比自己帅一点,白很多,但是比自己肯定学历要高。作家嘛,估计也就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拿来骗骗方程雨这个傻妞。姜远这样想着,他干脆一把掀开周一的被子,然后他瞠目结舌地发现他只有一只脚露出来。他竟然是个残废!他大叫一声,白狗也跟着大叫。   周一马上醒来,他睁着眼睛盯着眼前这个衣着怪异的男人。   “你是谁?”他立马排除了入室抢劫的可能,继而他又冷静地说:“不要叫。”姜远准备的那些台词此刻全白费心思,“你就是周一?”他不可思议地开口问。   周一点点头,他淡漠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坐到自己的床上和自己对视,一种冷静过后的敌意在狗叫声中被放大。他们专心地对峙,直到姜远忍不住开口:“你都不怕的吗?我是陌生人。”   周一把手里的纸张放到一边,他撑着自己坐直身体与男人对视。   姜远觉得眼前的人天生就有一种无言的压迫感,不是暴力可以解决,不是开口就能化解,无论如何他都觉得自己像个不干不净的小偷。但他还是继续硬着头皮开口:“我是方程雨的朋友。代表方程雨的母亲来看你。”   周一还是没有说话,他的脑子里在盘算着一些事情,快速地计算着可能的结果。终于他冷静地分析出一些东西,于是他能够进行两人之间的交流。   “你的目的是什么?”   姜远挠挠头,他想自己是装不下去了,索性说开算了。   “方程雨到了要结婚的年龄。她要把时间用在相亲上,而不是给你做保姆。虽然我们都很感谢你给她新的工作。”姜远快速地回答。   周一却又开口:“你是他的朋友,而且你喜欢她。”   姜远死不认账,他嘿嘿地干笑几声说你们作家想象力太丰富了。   但周一的下句话让姜远想揍他一顿。   “我也喜欢方程雨,在很久之前就喜欢了。”   方程雨推开门,她手里的托盘整个掉落在地上。白狗汪汪地大叫,姜远拎着周一的衣领就要揍他,方程雨马上失控地大哭。乱了,一切都偏移了轨道,太阳撞击着彗星,斗转星移原来都在一瞬间。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周一冷静地看着发生过的一切。   他太冷静了就像一根银针。   方程雨泪眼朦胧地阻止着姜远的动作。她甚至不知为什么就跪在地上,咚—地板发出碰撞骨头的声音。她的脑子里都是混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姜远。   “不要打架!我求求你们!不要打架!”方程雨用力抱着姜远的大腿哭得声嘶力竭。谁能理解她的伤心,这种伤心成分太复杂,巫婆方程雨苦心地把所有情感:不甘,愤怒,惊喜,绝望,憧憬,希望,活力,恐惧…所有颜色的药水:黑的,蓝的,绿的,粉色,所有从一个人身上脱水而出的东西都加到这种伤心里。   周一被姜远徒然地放开跌落在床上,他还要逼着方程雨面对自己。   “我喜欢你。从你第一天入狱开始,可能我就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当着一只狗,一个男人,一碗砸碎的面告白的勇气,   这告白来得好诡异=_=      ☆、第五十三章   姜远不知自己为什么失控,他脑子里都是方程雨平静的样子。他慌了神,拼命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方程雨是我混蛋。   方程雨却听不进去任何一句话,她的本能告诉她消化不了太多的东西,哭一哭会有帮助的。哭了好,不顾形象地大哭,把天崩地裂都哭出来,把五脏六腑都哭疼了,哭完之后再睡一觉做个不那么残忍的梦就好了。   “你喜欢这个残废?方程雨你回答我,你喜欢一个残废?”   “我不知道。”   画面回到八年前。   八年前的方程雨是一个走着保险路线的学生,规矩地上完课然后规矩地去吃饭,没有很多朋友的陪伴,只要自己一个人看看书偶尔学几首走调的歌就行。   方程雨和无数大学生一样对着未来满怀希望--从那扇门走出去,那里是个不一样的世界。   她常常在笔记本上写,“方程雨,你准备好了吗?”然后她会对着笔记本说准备好了。是的,一切都很完美,只要按着图纸走下去就能抵达。毕业,找工作,可能还会脸红心跳地想一想未来的男朋友是什么样子,最重要的是家里可以不用负担她的学费。   她同寝室有一个好朋友叫陈莉莉,陈莉莉和她的交情止步于考试前夕的摘笔记时。一直抄了一个学年的笔记,陈莉莉认为方程雨就是个实打实的大土包。衣服那么土,包那么土—上面有小学生都厌恶的美少女战士图案,人也黑不溜秋的。没人好好去看一看她的样子,她的五官肯定也跟她人一样土。埋在泥土堆里就认不出来的大傻冒—方程雨。   不过陈莉莉心里有千分之一的情感拿来感谢她,所以推介方程雨去了她舅舅的公司。“方程雨,你的包太难看了,我这个古奇的老款虽然是二手的但比你那个蠢美少女战士要好。你拿去背好了。”   方程雨正躺在寝室的床上看书,她马上跳下床很感激地说:“谢谢莉莉。”然后马上接过古奇包把自己东西放进去。   从此,陈莉莉连自己的笔记也不用抄了,方程雨自觉地抄了两份。   可能,有一些人不能称作为朋友,他们顶多只是伙伴。方程雨那时候不懂什么是朋友什么是伙伴--朋友可以陪你一生,伙伴是散伙前的伴,当然现在她还不懂。   她对生活心怀感激,她视作朋友的陈莉莉享受这种蜜蜂围着蝴蝶转的快感。而方程雨在无形之中丧失了许多与朋友相处的时间,她身边好多人纷纷赶上打工的热潮。她只是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很快也被席卷了进去。   陈莉莉的舅舅是个特别有钱的大老板,大家都说陈莉莉很慷慨为人大方,陈莉莉独独不喜欢方程雨那种上了大学还认真刻苦的模样。出于私心和坏心,她推荐方程雨到自己舅舅的公司当会计。   陈莉莉只是想让方程雨忙得更加不可开交,让方程雨的学业成绩下滑,那么自己在面对这个土八路的时候可以尽情地颐指气使。   女孩都想成为公主,而成为公主的女孩想成为女王。在陈莉莉看来,方程雨天生就是婢女。   刚到陈莉莉舅舅的公司,方程雨什么都不懂。陈莉莉和她说只要做做账,当个会计总会吧。一个月下来,方程雨把账务做的很漂亮得到了她的第一笔工资。她像得到鼓励,更加认真地核对账目。陈莉莉的舅舅很快又派了另一个会计来和方程雨合作。方程雨想这样也好,最近都没有时间学习,于是她把手头一部分未完成的账务交接给新会计,自己完成一部分。   大二的新学期里,方程雨赚了不小的一笔数目。她心里有种我也是大人的自豪感。她更加感激陈莉莉,但她觉得无以为报,自己只会看书抄笔记,所以陈莉莉很快疏远了她。   一节非常普通的课上,方程雨正耐心地抄着笔记,突然来了两个警察话也没说的很明白就把她带走了。她很难忘掉那种大家看着自己如同看着一只怪物的眼神,她把羞耻的表情统统放起来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面对。   警察同志拿着陈莉莉舅舅公司的账本问面前的两个大学生是不是她们做的帐。另外一个大学生浑身一抖一抖,求救地看向方程雨。方程雨从桌底下握住他的手,她老实地说账本的前半部分是自己做的,后半部分是他做的。   警察离开以后,方程雨感到一阵轻松。她对另外一个大学生说没事的,只是调查而已。他们自认为可以很快回家,但从那天之后,他们并未跨出警局一步。   方程雨知道自己要被判刑,她失眠了一整晚。她不了解法律,她完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时,她只想打电话回家,她只想回家。她反反复复地想,一环接一环的筛查到底哪个程序有问题。一切都很正常,完美到成为一个巨大的球体,无论那个面,在方程雨看来都是没有缺口的圆。   这个大球压过她失眠的夜晚,一天又一天,耗尽她的等待和最后一丝希望,然后她等到自己被传上法院。   以前只在港剧里看过的法庭,自己竟然变成了主角,她的背后都是人,那些人在法官一锤子下去之前窃窃私语。方程雨感到眩晕,她闭着眼睛不知所措。律师告诉她只要把事实说出来就能回家,她一遍遍地练习说话,好像一个不会讲话的人。她的紧张前所未有,法官问她警察问她是不是这样,这样是哪样,是哪样啊?她不知道,她踢到一块大铜板,她痛死了。程芳和方石柱傻在法庭,她的孩子承认了--一半是她做的账目。为什么做账也会被抓起来坐牢,方石柱大叫嘴里都是骂人的话,有一个拿着电棍的保安走过来往老人的背上用力打了一下,程芳脸色煞白不知道从哪只眼睛开始哭。   一个年轻人就坐在老人的旁边,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法官一锤定音,方程雨因为替该公司做假账、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判决十年。   天塌下来压死了方程雨、程芳、方石柱,天只压死他们一家。   方程雨脑子很乱,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父母在痛哭,“小雨,你是冤枉的!冤枉的!我的女儿…”是谁在叫?方程雨捂着耳朵,这一切都是梦,醒来就好了。快点醒来,方程雨,醒过来。   她忽然大声喊:“我在做梦!”法官面无表情地说带下去。她被人拖走,双脚挣扎着不肯离开地面。可能真的在做梦,她闭上眼睛忘了说出一句话。整个世界可能都是一个梦,她沉入无边黑暗之中,她想起前几天看到的图册—上面是一只水鬼被水草包围着,当时她在想:为什么水鬼不挣扎。   她也没有挣扎,她成了水鬼。   程芳和方石柱双双瘫软在地上,一个年轻人走过来递给他们一双手,可是两个老人突然盲了,他们只能看得见方程雨。现在方程雨被带走,他们彻底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眼泪。   年轻人走出法庭外,他打了一个电话。   “你好,我要求随访这个经济犯。”   “好的,单位给你安排一个房间在监狱的后面怎么样?”   “可以,谢谢。”   这个年轻人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刚毕业就在一家报社实习。眼下就有一条因为大学生法律意识薄弱而而为虎作伥,替该公司做假账、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新闻,报社前辈觉得没什么意思都不接。社长说那就新人来做。   年轻人性子比较寡淡,没有拒绝可是也答应的不热烈。他只是说需要了解一下情况再发表。他自己也没有准备好,他还在阴影中。他搬进了单位为他安排的房间,理了一些资料带进去。   手机铃声响起来,年轻人的女朋友叫他出去玩。他委婉地拒绝了,挂了电话之后年轻人似乎很疲惫地躺在房间的床上。他在想,刚才女犯人到底在想什么。他怀疑她可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这是一个小爆点。   他起身烧了一壶水,然后离开了房间。   方程雨被拖出法院带上了一辆车。程芳和方石柱哭着追在车子的后面,她回过头神情呆滞地望着身后的两个人--头晕更加明显,这个梦太伤心,太真实了。她把背靠在车座上,是真的很累,以后一定要快点醒过来。   “喂,监狱到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白色背心的大妈揪着方程雨的头发把她从车里用力地拉出来。这不是梦,头上传来的痛感让方程雨握紧了手心,她木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那里有一副质地做工良好的银色手铐。   什么都被锁住,门被钉死,她徒然跌坐在水泥地上,天气真好呀,太阳那么大却没有让人厌烦生热。   “还不走!”那个穿着黑衣服的大妈往方程雨的脸上拧了两把,她绝望地捂住自己的头顶。出不去了。她要像一只动物被关起来。明明她知道自己的杀伤力为零,还是要被关起来。   年轻人站在不远处,他拿着手中的相机对着明明绝望但却没有流出眼泪的方程雨按下快门。他皱着眉头注视着这个女犯人进了监狱。   那个时候,只有方程雨意识到自己进了一个笼子。笼子明明是一只野兽的大口,嗷呜,方程雨被赶着进入兽的口腹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年轻人,哎。   ☆、第五十四章   “主任,我想申请对这个女生做一个详尽的报道。”年轻人对着面前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说。   中年人似乎有点为难,“周一,近几期的板块都不够,你是想连载新闻?这样利润肯定不大的。”   周一已经预料到主任会这样说。他把手里收集来的资料递给主任,“我想自费出书。这个女犯人就是最好的角色设定,她很可能患有忧郁症。”   眼镜后那双浑浊的眼睛透出一丝事不关己的关心,“既然你坚持,那你就去做吧,你的父亲和我也算多年朋友了…”   “谢谢主任。”年轻的周一打断了中年人的话离开了报社。   在一家装修高档的服装店里,夏雨试完了三套衣服后给周一打了一个电话。“小姐,衣服要包起来吗?”服务员捧着衣服问。   电话接通,夏雨摆摆手,“我等男朋友过来看一看再说。”   “你在哪里?我等你好久。”夏雨抱怨着拿过衣服看了看吊牌价,“我不管啦,你先过来啦,你这个月都没有陪我诶。”   “帮我包起来,我男朋友等下会过来刷卡。”夏雨转到一排鞋子面前继续试穿鞋子。   服务员喜上眉梢,“好的。”   周一疲惫地揉着眉心挂掉电话,他现在坐在一间大学的图书馆里,手里拿着一份资料。   姓名:方程雨   籍贯:广州   奖项:光明中学十佳小写手   …   这个女生的一切介绍都是那么简略,这让周一的素材收集非常难办,他盯着那张相片好久—为什么这个女生没有表情。最终他匆匆地理了理资料拿着大衣离开了大学。   服装店里的夏雨已经有些不耐烦,她站在门口左顾右盼男友的到来。周一坐着出租车赶来,手里还握着一叠资料。   夏雨马上娇羞地喊道:“周一!这里啦!”周一穿着大衣风尘仆仆地走进服装店,他惯性地掏出卡递给服务员。夏雨对他手里的资料很好奇,“这是什么?我能不能看一看。”   她伸手去拿,周一下意识地挡了一下。她不高兴地说:“我是你女朋友诶。”他温柔地笑笑主动把那叠资料递给她。   “这是谁?这个女的好黑,身为一个女的怎么能这么黑,她都不保养的吗?”夏雨戳着那张方程雨笑的很僵硬的学生照朝周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在做一个女犯人的随访,没有特别有意思的地方。”他试着拿回资料,夏雨却坐在服装店里仔细地翻看起来。不时地发出“忧郁症?”“啊,这个女的还有忧郁症啊?”   周一对服务员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小雨,我们离开这里去我的新宿舍再看好吗?”   夏雨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她捏着那叠资料在出租车里也看得很入迷。周一叹了一口气,他对夏雨说:“你愿意来帮我吗?”   果然夏雨摆摆手,“要去监狱的话就不用了,我准备留在家里看书还有几个论文要赶。”周一象征性地亲吻了她的额头一下说不要太辛苦。   新宿舍就在监狱的后面,透过宿舍的窗户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犯人在吃饭。夏雨一来到宿舍马上显示出同情的眼神,她把手插/进周一大衣的口袋与他交握在一起,用很心疼的语气问:“周一,你很辛苦吧。为什么不靠伯父呢…”   这个话题兜兜转转,永远迷路。他在想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了解自己。但他仍是努力地把她当做拯救自己的天使,没有愠怒。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霉点出神。夏雨看见床边的桌子那里有一叠纸,她走过去拿起来看。   “这个不是在美国的图书馆门口?天,你怎么还会画画?我竟然一点也没发现!”她欣喜地躺在周一的身边把画覆盖在两人的眼睛上。她真像一只小兔子,太有活力了。周一抬手把画拿下来放在一边用手指戳着她的脸蛋,两人忽然就沉默下来。   周一情不自禁地把嘴唇覆在夏雨的脸上,在他的眼里却出现了一张黑不溜秋的脸。“你好白,太过分了,你比我还白!”直到夏雨回吻着周一的脸,他很愧疚地望着夏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安慰自己也许最近的工作太辛苦了出现了幻觉。只是夏雨靠在他的胸膛时,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方程雨。她们都有一个雨字,为什么她都没有生动的表情。   为了获得更加清楚的印象,周一再次去了方程雨的大学试图通过她的朋友侧面了解她。几乎所有女生都说不认识方程雨这个人,少部分人说和她不熟建议周一去问问陈莉莉---方程雨往来最密切的一个好朋友。   在见到陈莉莉之前,周一先去了一趟监狱。他拿着记者工作证以采访新闻的名义想给方程雨拍几张照片作为存底。   而此时的方程雨显然已经适应了监狱的生活,他站在食堂的门口看见方程雨和其他女犯人一样拿着餐盘彼此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吃饭。   所有的女犯人低着头,唯独方程雨每吞下一口饭都要惊恐地抬头看看四周坐着的人。她到底在怕什么,周一按动快门记录下方程雨的表情。很好,她会害怕。过了一会,一个手臂粗壮的大妈走向方程雨这一桌快速说道:“你们,今晚负责打扫餐厅。”女犯人点头,方程雨却开始目光涣散。   其实方程雨很怕,她失眠得很厉害,晚上作息时间与白天基本紊乱,她试着开口与一起吃饭的人做朋友,可是她们的种种行为表示:监狱里没人会和自己这个闷瓜成为朋友,所有的情谊止于同桌打饭而已。终于轮到自己了,电影里面那些欺负弱小的情节在她眼前挥之不去,身旁是别人的有说有笑。   终于结束了令人难捱的晚饭,方程雨跟在其他犯人后面去拿拖把。她被自己的幻想吓坏了,战战兢兢地拿着拖把立马就回头卖力地干起来。也许表现好一点,她们就会像陈莉莉一样接受自己。   周一站在餐厅的入口,他走过去想对方程雨说点什么,最后在方程雨回过头的时候转身离开。别人的人生自己不能指手画脚,背后传来一声大骂“274号,你没看到这里已经拖过了吗?”   她的道歉隐于一阵叹息中。原来她不是抑郁症。周一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窗户,对面的食堂已经人去楼空。他觉得自己可能很同情这个女犯人,眼下出书的计划已经落空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帮她一把。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决定明天去见陈莉莉,突然从对面窗口传来一声大叫“命运总是宠爱勇士的。”   他好奇地下了床,可是对面分明什么都没有。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这天晚上他做了梦,他看见夏雨的头发一直在他的眼前晃感到一阵心烦。   陈莉莉被方程雨这件事情吓得人一瞬间变得低调很多。周一找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的黑衣服好像一个参加出殡的人一样。   “你好,我是xx报的记者,关于方程雨的…”   陈莉莉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她一再说明她自己什么都不知情。   周一问了很多问题,换了很多方式,陈莉莉一概摇头。最后他不抱希望地问:“你有方程雨的照片吗?”这时候陈莉莉却自动拿出手机,她说:“我只有一张,她不是我朋友跟我没关系。”   周一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张非常模糊的照片甚至只能从人物的肤色来判断身份。应该是不经意按了拍摄键拍下的,陈莉莉忘记了删除。果然,陈莉莉拿回手机之后就把照片删掉了。   他从心底同情这个女生,她为什么活得这么孤立。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但他不得不接受自己这么多天下来得到的寥寥资料的证明--方程雨确实是一座孤岛。   别墅狼藉的房间里,   方程雨的眼泪让两个男人的表情都刻板起来。姜远心里就像趟着浑水,不受控制地压抑。他恢复理智的第一句话是问周一。   “方程雨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一坐在床上还是很冷静,他看着白狗把面条吸光后不带感情地开口:“她坐过八年的牢。”姜远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边的那个泪人儿,这一下子的信息量太大了,他不记得自己是用什么表情面对方程雨和周一,他只记得自己慌慌张张地上了车连车门都没关就发动了车子。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周一和方程雨交杂在一起的目光。   方程雨拿着自己的衣服往脸上随便划了几下,然后她按住床板站起来又坐在周一的床上。她默默地低下头,在这个男人澄澈的凝视里,她已然无所畏惧。她不要永远做先开口的那个,她不要永远都是输家,她不要失去斗志。至少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忘记要用什么姿态面对自己的过去。按道理,她会生气,可是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起,他注定和自己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周一一直盯着方程雨的半张脸,那里因为哭过而浮起一块红色的印记。   “方程雨,你为什么突然哭?”他小心地盯着眼前的人一举一动,他不想放过差别。   方程雨觉得这是个非常幼稚的问题突然来了气,她就是不回答。不过她转身用一种英勇就义的表情面对周一。   “哭过之后好些了吗?”周一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他伸出一只手想去拉她,可是她没有给他回应。他主动让自己扶着床慢慢挪动到她的身边。等到他坐定之后,他听见方程雨小声地说了一句:   “江小姐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你喜不喜欢我。这个问题,周一不会问出口。   他对方程雨说:“你把狗抱过来,这是你的礼物。”   哄小孩的语气也能说得这么正经,他在心里为自己感到好笑。也许自己是世界上最差劲的男友,他望着方程雨想。方程雨顶着核桃眼好像要笑出来的样子,她却是僵直身体把手放在周一的手上,就那一秒的触碰几乎花光她所有勇气。   “你答应我了吗?”周一的语气也听不出起伏,他像一个老师问话那样稀松平常,接着又像老师宣布一个学生得了一百分带着一种自豪感开口:   “我想当你的男朋友。”他微凉的手轻轻翻转过来握住方程雨的手背,没有占有式的宣告,只是虚拢着她干巴巴的皮肤覆盖在上面。   她能感觉到他的喜悦,微小的颤动随着方程雨的肩膀开始蔓延到全身。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起来,情绪的开关已经失灵。眼泪又流出来,然后她抬头看着周一,全世界的烟花都绽放在他的眼睛里。   周一愣了一下,他艰难地俯下身子靠近方程雨的耳朵带着唯一一次不解的语气问:“你冷吗?”   接着方程雨笑开,她先是不可思议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让人以为要大哭一场,可是又突然放开手站起来不知所措地踱了几圈,最终她把自己的脸无限逼近周一的眼睛,带着闪闪发亮的渴望问:   “我这么黑,你为什么喜欢我?”   不等周一开口作答,她又坐到周一的身边用自己那种粗粗的嗓音学了一声“你讨厌”,两人同时捧腹大笑都不自觉躺下来,脑袋挨着脑袋。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心跳,扑通扑通,一颗颗小石子扔进湖里出现的幻觉。   “周一,你的胸膛里面有小石子。”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耳朵贴近他的胸膛,两人同时屏住呼吸。“你听到了什么,方程雨?”周一声音的震动,无法掩藏的镇定。谁知方程雨突然离开了周一的胸膛,头发扫过他的脸带着葱的香气。   他却一把按下她的背,让她的脸再次贴着自己的胸膛,动作轻柔像拍一个宝宝入睡那样没有开口。方程雨闷闷地说:“我们心里都有一面湖水。以前我总认为我是一颗大石头。”   是吗,你是岛屿,我才是石头。   周一笑起来,他闻着那股香气,带着一点点遗憾蠕动嘴唇。   “我是大石头。”方程雨咯咯地伏在胸膛笑起来,她还胡乱抓着身边的被单。   心很满,抓住全世界给我也不要。周一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弧度,方程雨看不到。   方程雨显然是一部十万个为什么,她脑子稍微好使一点就问:“   为什么我从来没在监狱里看到你?”   因为我是你的影子。周一在心里说。   坐牢的日子里,   方程雨在监狱过得很疲累。她真的发现没有人能成为自己的朋友之后就不再做徒劳的努力。监狱和以往读过的每个学校都差不多,她习惯独来独往,直到变成一个影子。没有书的陪伴,方程雨只能写日记。但是生产任务占据她大部分的时间,她见缝插针利用吃饭前后一点空当在食堂写起日记来。   “274,你还挺有文化是吧。”333嚼着那几根菜叶睨着低头的274.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很漂亮的197插嘴:“274是大学生听说。”   “大学生也坐牢,书都白读了,给姐姐看看写什么情书啊?”333不屑地说。   一只手伸来就要抢日记本,方程雨自动挪到另一桌上。监狱生活太无聊,333和197也只是存着逗逗她的心思又跟过来,这次方程雨的日记本真的被抢走了。她像只小羊也愤怒不起来,只好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些围着自己笔记本的女人,拳头握紧浑身发抖。   “哎,我认识字,我先读一段啊。监狱这个地方与一个关着各种鸟兽的笼子无异,剥夺你生机,剥夺你欲望,剥夺…”   “我来另一页。”另外一个路过看好戏的犯人抓过笔记本又兴致勃勃地读起来,“命运总是宠爱勇士的。我要成为一个勇士,在投入社会之前…”   这句话让站在餐厅门口的周一为之一惊,方程雨一时之间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方程雨眼睛干涩地眨了几下很快泛红,但她没有哭出来,只是用她鸭子般的嗓音徒劳地开口“你们不要看我的日记”“我帮你们打菜”“我生气了”,说些这样无关痛痒的话。   周一好笑地看着她站在一边着急地跺脚最后把自己急哭了。真是个小孩子,他想。随即他为自己在这个女犯人身上投入的关注暗暗吃惊。   慢慢地,他想写一部监狱纪实录也不错。他对女子监狱里的形形□□的女犯人抱有一种悲悯的心态,不知道是哪一步走错,这些芳华都要被锁在笼子里与世隔绝。   偶尔他撞见方程雨拿着凳子在出黑板报,她拿粉笔的姿势就像一个学生在拿着铅笔。他对方程雨写的一手好字很欣赏,对那些黑板报上的文字内容也很好奇,他问一个女犯人:“黑板上的字是...”   “哦,就那个274整天不知道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监狱长说274是我们这里最有文化的,切,就那看都看不懂的还叫文化...都是她自己写的。”   “谢谢你。”周一失神地望着方程雨的背影,这样一个女犯人竟然是个文学天才么。   他时常撞见方程雨会在别人欺负她之后忍耐十分钟再发脾气,但最后哭的人一定是她自己。他看见她忙碌地蹬着脚下的缝纫机嘴里念念有词好像一个可爱的小神婆。他抑制不住自己想要上前向坐在电视机前对着新闻联播傻笑的方程雨打个招呼,但是方程雨笑着笑着又抱住自己的肩膀小声的哭泣又让他望而却步。   自己是什么身份去面对她,周一难道你想把方程雨的痛苦当作你猎奇的素材吗?他摇摇头,却按下了快门,带着方程雨的背影离开了监狱。   八年前的周一一度认为自己是鬼迷了心窍,他竟然拿着画板每天去一趟监狱。有时候监狱都没开门,他站在门口晒过太阳也淋过雨,直到后来发烧之后夏雨来看望他,发现了他画的那些画。   小房间的桌子已经被移过窗户,那里是监狱的食堂,她知道。桌子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画,都是一个瘦弱的女人背影。她心里的滋味不好受,没有理会周一还在发高烧就问:“你是不是有别人了?”周一迷迷糊糊没有回答。夏雨又抱着他的肩膀哭“你不能不要我。”   那天之后,夏雨频繁地来监狱宿舍这边。多数时候周一都不在,他一有空就去监狱里画方程雨的影子。   不幸的事情突如其来把周一撞出方程雨的身后,把夏雨撞出他的视线,把腿撞不见了。他变成一个残疾,他憎恶自己,憎恶夏雨,憎恶自己的出身,甚至憎恶所有带着雨字的东西。他时常望着自己的影子想:或者我可以去见见方程雨。他以为她也是残缺的,那时候他可能也不懂,没有人是真正完整地存在。总之,他除了死亡之外还有一丝活着的希望像丝袜一样勾在方程雨的身上。   总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她也还没有死。方程雨把青春耗掉只剩下影子活着,周一把腿锯掉只剩下魂魄活着。   方程雨,方程雨,方程雨…   这个时间长河中名不见经传的名字是周一在一段时间里唯一的浮木。而夏雨,却让周一渐渐剔除掉只剩一个轮廓。   在认识余良之后,他回到自己的那间宿舍里,因为环境潮湿让他无法忍受断肢带来的痛苦,他终于搬到新的公寓去。每个星期他都会抽出一天时间悄悄地坐在自己的旧宿舍里等待犯人的聚集,即使方程雨只能成为一个小白点在他视线里出现又离开,他却仍能感受到莫大的安慰。   下定决心写作之后,他被新的陪伴迷惑住,看望方程雨的时间也渐渐少了。方程雨成为他的一段过去,一个暂时的停靠站。   别墅的房间里,方程雨已经抱着小狗对那一叠纸来了兴趣。   “你画的都是什么?”   “这些都是谁的背影?”   我想亲手画出你的背影,真正在你的影子转身之后已经过了八年。他在心里回答,但他说:   “没什么,一个练笔而已。”   “哦。”方程雨来了兴致,她对周一说,“你答应要教我画画。”   很快她又发了愁,“江小姐怎么办?”   周一仍然躺在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她是个好女人。”   方程雨苦恼地点头,说是的,她更加适合你。周一也说是的,她更适合我。方程雨不是很高兴,她沉默地摸着小狗的毛。   “你知不知道姜远喜欢你?”   方程雨马上吓了一跳怀里的小狗汪一声就跑到了床上。   “怎么可能。”她带着惊恐看着周一,他却是一脸镇定地开口:“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你。”方程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舒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地说好险啊,“他也是个好人。但他老是欺负我。”   周一坐起来伸出手,方程雨立刻握住他。   “方程雨,你脸上好像有点红。”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更红了,她顶着核桃眼抬头看他,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失控了刚才。”   周一淡淡地哦了一声,他用力握着她往自己的身边带,对着她的耳朵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先留个印记好不好。”我的方程雨。   方程雨傻呆呆地说好呀。凉凉的气息随着周一的靠近而包裹着方程雨的脸,她却觉得眼前的空气不够用,大口张嘴呼吸。下巴好像一个迷失方向的船头被一阵风向摆正,周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轻巧地绕过她的脖子,那点真切的触感让方程雨受了一剂镇定药愣愣地转头。周一的脸在眼前放大,昏黄的灯光投射在他脸上,方程雨看见一个两种颜色的周一。她想,就这样好了,我是个自私的人。   周一的吻原来和他一样凉凉的,她抓紧身下的床单瞪大了眼睛望着周一,她看见了他的鼻子和自己轻轻地贴在一起,他闭上了眼睛睫毛好像一把窗帘垂落下来。   一只蝴蝶飞过,整个草原开满了花。   方程雨在心里想,周一长得真漂亮呀。他的睫毛真长呀。   我好开心。   而程芳简直是心火燎原了。   姜远一脸消沉地回到了方程雨的家,外面下了很大的雨,他浑身湿透如果这个时候再来一首“男人哭吧不是罪”,估计他就能抱着眼前的程芳大哭一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里就是堵得慌。   程芳望着姜远察觉出不对劲,“小雨没回来?”姜远对雨这个字瞬间深恶痛绝,都是一场“孽缘”惹的祸。   他添油加醋地把事情告诉程芳,并且着重强调那个叫什么周一的是个残疾人,方程雨喜欢上一个残疾人。   姜远也就说出残疾人三个字有一点优越感,他向程芳和石化的方石柱鞠了一躬说自己家里还有事情先离开了。   方石柱叹息:“小雨喜欢就算了。”   程芳对着方石柱先骂个狗血喷头,然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怨天尤人:“监狱还是把我们小雨带坏了啊,我的小雨…”   说着程芳老泪纵横和方石柱两个人抱在一起。   方石柱安慰着程芳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谁知程芳突然来了一句:“我不能让我女儿白白嫁给一个残废!”   方石柱心酸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哇咔咔~~~~   哇咔咔~~~~~      ☆、第五十六章   方程雨抱着小狗一直“安咯安咯”地叫,两只手轻柔地从小狗的头摸到尾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周一靠在床头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整个房间还有一股奇特的葱香混合着拉面特有的面粉气,两人相对坐着竟然没半点的烦躁。   姜远开车上了高速,那里几乎没有一辆车,他把油门用力一踩,速度飞快。树飞走了,路一节一节地被身后的山洞吃掉,那个女人也被吃掉了。他对着摇下的车窗大喊:方程雨是个大傻蛋!风作秀地给他一个回应—没人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姜远整个人往方向盘上靠,双眼直视着前方的茫茫道路,那里一直延伸到一个已知的目的地。   他开始唱歌,“我的家庭真他妈的可爱,父母和祥孩子乖…”想起自己的家庭,他用力地捶了一下喇叭,“有没有人给我鼓个掌!掌声在哪里!”又是一阵喇叭的声响在这空荡的公路上,他空出一只手揉着自己的眼睛,进沙子了。   “我的家庭真可爱…风怎么这么大,我擦,又进沙子了…”记忆里一个抱着汽车模型的男孩蹲在房门外面偷偷看着那个被自己称作爸的人带着不同的女人回来。   姜远最后对着空空如也的身后望了一眼,“傻妞,幸福去吧。”他在心里默念。   江岩回到中国没有一个人来接机。她明显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没有化妆直接往周一住的别墅里去。   凑巧的是余良一脸春风地也往别墅去了。他看见江岩一副怨妇的丑样坐在别墅的门口一言不发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装作开玩笑的口气问:“江大编辑,你怎么回事啊在我家门前装什么女鬼,想吓我是不是”江岩一抬头,余良看见她的眼睛下面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心里担心但仍然好笑地问:“这几天去动物园照顾大熊猫了啊?和我们国宝关系这么好,我怎么不知道?”   江岩不开口,她低下头看着地上一排蚂蚁运着一小块糖整齐地爬过。它们都知道要替自己的未来争取,江岩呀你怎么就不知道厚脸皮一点留住他。她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头埋在支起的双手之间。   余良不好意思问你怎么不进去这类废话,要是这个时候他还不能察觉江岩失恋,那他真是白混了“奸商”这个光荣称号。他心里是真的想周一和江岩在一起,两个人他都欣赏,可是感情的事情真的不能强买强卖,商人实在清楚的很。   “江岩,我听周一说你去法国追初恋去了是吧,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勇气呀。”余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岩抬头斜睨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余良一看还行,不算中毒太深还有救,他坐到她旁边的石级上又接着悠悠开口:“我的初恋也特别难忘,真的。她有着一头长发还喜欢穿裙子,一双腿老是在我梦里晃。”   “真□□。”江岩低着头嗤笑道。   余良不以为然,“食色性也,行了你也别埋汰我,我跟你说啊,这个我的初恋…”   江岩直接站起来连听都懒得听就准备进别墅。余良觉得自己真是无奸不商的天才,原来对付江岩和周一用同一套就管用。他嬉皮笑脸地跟在她后面进了别墅,一进门马上大喊“老周!江岩和我来看你啊!还有那个小方!”   江岩径直往狗屋走去,里面什么都没有。她准备上楼找周一,方程雨这时已经抱着小狗下来了。   她现在看见江岩就无地自容,一时之间站在楼梯口只好呐呐开口:“江小姐。”江岩丝毫不觉方程雨的别扭,她忧心地问:“小方你看到我的贝蒂了吗?”方程雨想补救似的急忙说:“贝蒂被寄丢了。”说完她连再看一眼江岩的勇气也没有,低着头站在那里,只有手里的小狗还不安地叫唤。   江岩立马转身下楼,方程雨以为她是生气了也着急地跟下去。江岩拿着电话在那拨号,方程雨抱着小狗傻了。余良纳闷地问方程雨,“怎么回事?打给谁啊?”   江岩满脸忧虑,电话接通之后她赶紧问:“妈,你有没有收到我的包裹?那是我的小狗!你赶紧带它去医院!”她挂了电话以后又马上对余良说:“我回家一趟,改天有空再来拿我的东西。”   余良以为真的发生什么大事点个头,江岩已经离开了。   “这哪来又一只啊?我哥们现在品味真是越来越独特了,这种小女孩玩的雪球也买了,是不是一夜之间返老还童了?”余良看着方程雨怀里那只雪白的狗崽子半开玩笑地对大脑短路的方程雨说。   “老板,这是周一送给我的礼物。”方程雨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摸着小狗回答。   “啥?礼物?哈哈哈,小方你别逗我了,今天怎么回事啊一个两个是不是鬼上身了啊?”余良已经朝着楼梯走去又想到什么回头对方程雨笑,“你那个节目我看了,小方你真是活宝啊,表现挺好的,真的,那什么我去找老周唠嗑下…”   方程雨下楼原是为了拿拖把上楼,现在她却是神经质地把小狗放在地上鬼使神差打开了电视机。数字电视她不太会用,望着那个遥控器她就发难了。   房间里,周一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等着方程雨上楼。门被推开的时候,他马上撑着自己坐起来,天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激动,好像过去那些日子他的面无表情或者严肃和认真从方程雨再次出现就注定要被打破。   余良一进来就哇哇直叫,“你和小方打架了?这怎么到处都是汤,老周你想滑冰也不要这么急啊?你这是…”周一支起来的双手又放下摆在身边,他再次沉默地望着天花板等待余良的语言炸弹炮轰结束。   “江岩刚才在楼下接了个电话又回去了。”余良最后一句的总结让周一转头看向他。   “她说什么了吗?”余良为这两人又叹息了一声,坐到他的床边。   两个男人在房间里一时无言。周一闭上眼睛等待余良说话,最后他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睁开眼睛盯着发愁的余良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在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一个女人。”   余良当他是逗自己玩呢,他提不起劲哼唧了一声,别又是哪个女人的鬼魂,“然后你们人鬼情未了是吧。”   周一却在这时候坐起来要下床,余良把拐杖递给他,他接过拐杖穿好拖鞋直到站直身体。他又说:“我等着那个女人和以前一样以为自己会成为孤独的残废。但她出现了。”   余良这下来了精神,他一秒转换成嬉皮笑脸问:“谁啊,不是哪个孩子的妈了吧。”   周一已经往门口走去,经过门的时候,他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笑了一声,这笑声却让跟着他身旁的余良全身颤抖,这么多年兄弟,周一不会要当小三吧。   他喋喋不休地劝说,周一只管往楼梯走去。余良又反复问谁啊谁啊,周一笑得更开心余良心肝都要碎了。   走到一级楼梯的时候,周一忽然停下,他说:“方程雨呢?”余良下意识就吼“小方!”   沙发上的方程雨好不容易找到节目回放的按钮,她连电视都来不及关就蹬蹬蹬地跑上楼,嘴里还做贼心虚地应道“我在给小狗洗澡。”   “我喜欢方程雨。”   “啊你刚说啥了?”   余良掏掏耳朵又抓了抓头,周一却对着眼前的方程雨说:“你又骗了我。”方程雨脸红地小声辩解“没有的”,这时电视中传来“大家好,我是在图书馆当管理员的方程雨”。   余良惊悚地看见周一伸手捏了捏方程雨的脸,然后他又用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声音说,“你想我怎么罚你?”   同时那个一向和一堆土差不多没什么存在感的非洲小保姆竟然露出了一个吓死人的笑容,她害羞地回答,“我不知道。”   余良像突然被一道惊雷劈成两半,他眼巴巴地望着两人相亲相爱地向楼下走去一时忘了把肚子里翻江倒海的话倒出来。   程芳对着自己家的门口望眼欲穿,方石柱一个劲地坐在轮椅上叹气。程芳本想等方程雨回来把她骂的清醒一点,但还是没舍得。她也跟着唉声叹气,她问方石柱,“老头子,我听小雨说那个老板是个作家有文化啊,怎么就残疾了?”   方石柱一脸的哀愁都表示他没听过女儿提过这件事。两个老人又默契地不说话,就等时间一到女儿会回来,那时再说吧。   江岩的车子开得太快,坐在后座的江母捂着心脏满脑疑问又不敢开口。自己的女儿一回家就找那只杂毛狗,她也不是故意的,之前门卫说有个快递是机场寄来的她也没在意,往年常常有身在国外的学生寄点保健品给她,她哪里能想到里面是一只狗啊。   兽医院里还好人也不多,江岩满脸的憔悴却固执地抱着一动不动的贝蒂往里走去。江母实在不放心才跟着她出来的,此刻她已被江岩甩了好远。   急诊室里的兽医给贝蒂戴上了氧气罩数落江岩不是爱狗人士,江岩静立一旁眼泪呼之欲出,江母知道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又不好开口问,只能陪着她静静站在狗的旁边。   贝蒂吸了氧气渐渐有了微弱的心跳,江岩看见它胸膛那点搏动突然抱住贝蒂大哭,兽医以为眼前这个女人是个疯子赶紧离开了。江母不忍心地摸着江岩的头发,江岩好像突然失控,“他们都不要我,我只有贝蒂了,妈你明不明白,我只有贝蒂了…”   江母红了眼眶,那点教授的教养早就抛在脑后,她抱住江岩的背也哭起来,“妈明白,都明白…”   他们谁都不知道,江岩想要的只是陪伴而已。她不要一个人老去,即使身边只有一只狗。   你不会离开我。她抱着贝蒂,贴着它的心跳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余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打电话把项达萍叫来别墅。情况就变成:   “小方,你留一下,我有事情跟你商量。老周你先上去。”余良强装镇定对一脸专心看着电视节目的周一说。方程雨心不在焉地点了头,她双眼直勾勾地从周一身上和电视机之间轮转,手心发汗,紧张不已。   “我是她初恋!”电视机里姜远举着双手兴奋地喊,在周一的眼看来,他感受到一种威胁,类似铁丝戳着断腿处产生的不自在。   心就像水银计慢慢上升,方程雨一颗心已经蹦到嘴边,她一张口,“我只喜欢你!”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激动,这激动直接让余良的表情冻住,却让抬头淡淡看她一眼的周一丝毫不起波澜。方程雨只好再次低着头,双手是准备受刑的折磨紧握。周一一定认为我说谎,他可能就只是和我开玩笑而已。这种认知迅速占领她的心,她愣愣地走到周一的身边拿起她自己的包不理两人的反应,箭一般冲出别墅。   余良忘记劝,周一还是一副冷静的样子。可是他一只放在背后的手已经发汗,他抬头看向余良,“方程雨说什么了?”   “小方刚才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好上的?是兄弟不是?有你这样的吗,老周…”余良真正反应过来,他坐到周一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作势就要拥抱他,“也好,你们好好的。小方也不错,就是黑了点。你们白加黑、黑白配什么的也正好。”   白加黑么,黑白配么,有没有人看到我和方程雨一模一样的部分。周一轻轻蠕动嘴唇却让那点叹息不得欣喜不得的感情化作一个“好”字。   “方姐父母答应了吗?”项达萍到达后问出的这个问题让余良和周一正视了现实。“余良,帮我拿一叠在床头柜的纸。我要去拜访她的父母。”他一这样说,两人就一齐蹦上楼。   “哎,大饼,你别凑热闹!”   “我给周一找身好看点的衣服,见岳父母不精神点行吗?”两口子积极地上楼准备。   客厅的沙发上,周一默默地垂下头,他凝视自己裤脚下面那截空荡荡的地方,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方程雨,你不要再逃避好吗。   程芳终于等到她一脸疲惫像打败仗的孩子。方石柱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嘴。方程雨无视两个老人焦灼似火的眼神,维持万年木板状的表情坐到饭桌前的椅子上,连身上的包也没拿下来。这样一来程芳倒不知如何开口。直到方程雨把饭都机械地盛好之后,方石柱忍不住问,“小雨,你是不是被谁欺负了?是不是那个老…”   老板还没说出口,方程雨突然端正身体,以一板一眼的姿势转头对方石柱的耳边说了几句,方石柱面色大改,程芳赶忙出声:“我不会同意你们的事情!”方石柱血压上来,他哼了一声,对程芳说:“没有的事情,你不要太认真了。害我白担心我们小雨。”   方程雨失落地就像一只空皮袋,晃晃悠悠失了重心。她觉得这个世界为什么总喜欢耍她玩呢,她又不好笑。她看着碗里的米饭用筷子一粒粒地分开,又用筷子用力地把它们戳在一起。   世界上的事情一旦用力,就会像两颗米粒一样黏在一起不分你我。这样不好,方程雨皱着眉头,她对程芳正色道:“妈,我喜欢周一,就算他是个残疾人,我也想追求他。我喜欢我的老板。”用力也可以分开。   方石柱手抖了又抖,程芳傻了半会,直接说出这辈子她最糊涂的一句话:女孩子怎么能这么主动,你认识他多久了?   方程雨举起一只手,她摊开手掌对程芳比了一个v,然后她傻笑着说:“我喜欢他。”方石柱随之一声叹息,他对急红眼的程芳说,“随小雨去。”程芳连饭也没有吃完,她不发一语就上楼去。   方石柱看着快要哭出来的方程雨再次叹息,就在这时,门口进了一个人。方程雨哭得很投入,她低下身子扶着自己的双肩完全没有看到来人。   “伯父您好。我是周一。”他撑着拐杖没有戴假肢,任凭那截裤脚甩在空中,看得方石柱的心一颤一颤的。这年轻人也太开门见山了,我都还没做好准备。他抿了一口酒,哎了一声说“你是那个作家吧。”   方程雨闻声立刻抬头,她双眼红红地站起来走到周一的身边,很坚定地皱着眉毛看着方石柱。好像他们是一个战线,连自己的父亲也站在对立面。   周一很想笑,为什么她突然这么坚决了呢。但他表情严肃认真地拿掉方程雨那只挽在他外套的手,轻轻地说,“方程,你不要这样紧张好吗。”方程雨盯着周一那张永远一成不变的脸突然又哭了出来,她不顾形象地一边哭抹着眼睛一边说:“我要帮你的。”   她从未开窍的感情的蛋,在这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竟然裂开,她意识到自己要努力。那团不是虚无缥缈的雾气,她伸手可及的幸福,一定要争取。   周一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方程雨哭完,他一直望着方程雨的眼泪流下来把她整张脸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方石柱不知道怎么办,他闷闷不乐地喝着酒寻思这两人天南地北怎么活到一条道上去了。   “我想大家都能理解我。他们也能理解你,我们互相理解,我们可以变得很幸福。”肿了眼睛的方程雨突然对周一说。周一摸了摸她的头发点了点头。   他站在那里,没有一丝起伏的表情让方石柱觉得似曾相识。周一又说:“伯父,我想带方程雨去一个地方。很快我会带她回来,这样可以吗?”他还是那种认真的表情,没有商量倒像是一种决心。方石柱对这个人有种熟悉又陌生的错觉:小雨果然没喜欢错。他也说不出周一身上具有的特质,他在他面前好像只剩下一把年龄。   程芳却在这时突然从楼上下来,她直接不带感情地开口:“你这个瘸子带我小雨去哪里?”方程雨听见瘸子又要哭了,周一却轻柔地拍拍她的背,他跨出门的那只脚再次借助拐杖艰难地回到房里。程芳用世上那只最令人难堪的眼神打量着周一,方程雨全身僵硬。她只是在想:这一切发生了,并且已经变成紧梆梆的现在。   “我带方程雨去那个地方之后,以后不会再来。”周一平静望着程芳的双眼,他的一只袖子却被方程雨猛然一扯。方石柱也摸不透他的意思,他先在程芳一步开口答应了。程芳白了他一眼,他理直气壮地又说了一次“我信你。”   周一的手被她紧紧捏住,她不顾身后跟着他离开。每走一步,她都是接近一个空里,那里她从来不敢去踏进,如今得了身边这男人的勇气抱着英勇就义豁出去的态度,跟着这个男人,方程雨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个女人。她好像一个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女孩被一只手拖出屋子成为一个跟在男人身后的女人。   “周一,我不是女孩。”方程雨突然出声,声音砍掉了胆怯和试探。周一撑着拐杖转过头望着她哭肿的双眼又沉默地往前走。   你不是女孩,你只是还没长大的女人。他握着方程雨的手又紧了一些。   余良和项达萍在车上眼看方程雨上了车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场,两人什么玩笑话也不开,严肃又富有耐性安静地驶向周一要求的目的地。   老房子里,方石柱看着担心地来回踱步的程芳特别烦躁。   “你不要担心,那个年轻人我看是好人。”   “好人又怎么样,他是个瘸子!”程芳已经崩溃,她近乎哭着喊出这句话,心里却没了底气,“小雨怎么可以嫁给一个残废。我手里有那么多健康人的电话。”程芳也实在说不下去,她不甘心自己的努力白费,她想自己的孩子幸福。可是方程雨的反应却让她伤心。   “你想想黄军,想想姜远,你都满意,可是小雨一样不喜欢。小雨喜欢的这个作家,我们别干预就让他们顺其自然。”   程芳听方石柱这么说欲哭无泪。她老实简单的原则在自己的女儿的身上一点也不适用,孩子大了要跳出自己画的圈子,她担心她会跌倒。她可以预见的困难,一个都不想她的小雨去碰到。   年龄让两个老人惯于规避风险,也让两个老人不得不顺其自然。   车子平稳开着,遇见红灯遇见堵车,他们的手都牢牢紧握。项达萍后知后觉地嗅出一种离别的气味,她低着头坐在副驾驶座红了眼睛。余良原本很高兴,他看见周一和方程雨离开屋子的反应知道一定是家长反对,可他没有立场去反驳。在这之前,周一一定坚持要一个人去面对。   原来周一已经预见这样的结局,他们不一定能在一起。余良想叹气又不愿叹气,他把车开向周一曾经住过的宿舍,作为外人,他满脑疑问,可是他在后视镜望着两人牵着的手于心不忍终究没开口。   方程雨的手心一开始是热的,慢慢地越来越冷。周一看见她的另一只手已经用力抓紧包到发白,他没有再开口安慰。“方程雨。”   她像从一个梦境刚逃出来,茫然地望着周一的双眼。“方程雨。”   “怎么了,周一。我能不能回家?”   “方程雨,你不再是女孩了对吗?”   对的,不是女孩了。她点点头,手却丝毫没有放松,眼前这上了发条所有硬梆梆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这里很熟悉,好像摸着自己的肚脐找到了自己的肚子,那里留下一块丑陋的印记。方程雨一阵眩晕,她再三叮嘱着自己就算是面对恐龙也要背着周一逃跑。但她虚弱下去,好像一束光,来到这里就要熄灭下来。   监狱门口,余良停下车。方程雨木然地握着周一的手,她又变成一根负责的拐杖。周一拉着这根拐杖进了自己的宿舍。   “方程雨。”楼道的灯即使在白天也一闪一闪的,周一保持着自己脚下的频率没有变,“方程雨,你不是女孩了对吗?”   声音轻飘飘的穿进方程雨的耳朵里,她木然地点点头,突然又笑起来,露出所有的牙齿。   “周一,那又怎么样。即使不是小女孩,那又怎么样?我要回家。”   她挣脱了周一的手就往楼梯向下跑去。周一用两个人刚好可以听见的音量回应:“方程,不要再逃了好吗。我喜欢你,我愿意给你看我过去的一切。”   她没有逃出宿舍的那幢楼,呆呆地坐在满地灰尘的楼梯口全身无力注视着眼前的灯一闪一闪。能不能不要面对,我害怕,你为什么要逼我面对。所以方程雨应该快点逃开,她很擅长逃跑,但是现在她跑累了。   周一静止在原地不再上楼或下楼。他闭着自己的眼睛,手里是那一叠画满方程雨的纸。闭上眼,他可以得到一个鲜活的方程雨就留在视线的框框里。   睁开眼,他的方程雨一直跑在他的前面。   “我累了,周一。”她用国旗下讲话的中气说她累了,周一站在那里听见。他举起手里的拐杖敲了楼梯的扶手几下,那里发出哐哐哐的声响。方程雨低下头发出一阵不属于方程雨的笑声,周一听见了,他再次举起手里的拐杖敲打着扶手几下。   方程雨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她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吹了吹自己的手心。然后她转身对着楼梯向上唱了一首不成调的歌。方程雨,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周一,我们一起做一个道别。”   周一站在那里双脚已经发麻,他忍住自己双眼的酸涩再度举起拐杖敲了敲扶手。我要开始说了。周一把手里的纸一张张从楼梯扶手的间隙扔下,它们慢慢飘到楼下。   他听见方程雨弯腰的声音,他听见她再次坐下来的声音。   “方程雨,我以前是一个记者。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采访对象,你被抓起来之后,我一直定时到监狱看望你。那时我双腿健全,有女朋友,有事业心。”   方程雨捡起那一张张灰蒙蒙的纸,她以前很天真地以为画都是送给最爱的人最好的礼物。可是她自己太黑了,不适合被画进去。所以周一也只能画我的背影。这么瘦小的274,脏兮兮的274。   “我收集所有关于你的一切,直到我发现你没有朋友,我开始同情你。我也同情自己,竟然要靠一个女犯人的背影生活。我有严重的失眠症,时常躺在宿舍的床上听见有人在念诗,在大声说话。我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我再次去探望你住的地方。方程雨你在听吗?”   方程雨对着空气点头,她的脑子里竭力寻找一个男人,可是触目所及都是犯人,189,103,583,…274.她咳嗽了一声,吸进一大口的灰尘。哭肿的眼睛眨了眨,那里又疼又痒。   “我用记者的特权趁你不在来到你住的笼子。你喜欢称它为笼子是吗。我发现你的笼子里都是书,甚至还有高中数学。我对你感到好奇,可是你留下的痕迹太少了。我的女朋友夏雨她提出要和我出国游玩,不幸发生了车祸。我憎恶在死前的那一刻,我的脑中浮现竟然是你的背影。我只有歉疚,救出她之后,我放弃了唯一一辆救护车。我想惩罚自己。   “但我想上天已经惩罚了我。我的母亲离我而去,我的女朋友离我而去,所有人离我而去。我恨你,如果不是你的出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方程雨,你听见了吗,我恨你。”   方程雨看见那些纸张上的背影被一片黑暗吞噬,她握紧拳头泣不成声。你恨我。   “所以,我用尽所有方式,甚至为了惩罚你我去求我的父亲动用所有关系驳回你所有的上诉。我恨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助纣为虐的暴君。我是一个魔鬼,我只配活在黑暗里…”周一平静说着世上最恶毒的话,方程雨忍受不了,她哭着跑出楼梯。   周一听见她跑走的声音,他疲惫地跌坐在楼梯上。我抓不住你,方程雨。我只配孤独地活着,你逃得越远越好。   方程雨逃出了笼子,周一被关进去。他一直都在笼子里。   “怎么了?大饼!”余良坐在车里揉着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项达萍大哭,她断断续续地说:“方姐…她…太可怜了…”   方程雨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光的时候,她站在人群之中迷了路。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真的成了一个疯子。疯子方程雨抱着自己沉甸甸的真相回到了家。程芳和方石柱被挡在真相外面焦虑不已,她把花被单蒙在头上虚情假意地自欺欺人:这只是一个梦。   女孩变成女人,比想象中的疼。方程雨成为方程雨的母亲,她把自己重新分娩出来,光秃秃的世界让她感到寒冷。   “方程雨,馆长叫你去他那里一下。”   “星丽,我今天有约会。下午你帮我代个班好不好,好不好呀?”   方程雨拉着赵星丽的手臂撒娇,她已经适应这种语气,没什么不能适应的。赵星丽翻了一个白眼,她发牢骚又好奇:“今天又是哪个人?不会又是秃子吧,现在的男人大部分肾虚,你相亲注意点。”   方程雨忙不迭点头,一副惟命是从的样子。这个样子取悦了很多人,她是一个好人缘的方程雨。   已经过去三个月,她现在就和失忆的患者一样,程芳和方石柱心照不宣地欢欢喜喜,躺在床上却愁的很。小雨性情大变,让他们心里空落地张罗对象,可是她都不满意。那天那个残疾作家到底说了什么。方石柱和程芳都期望她能快点恢复以前那个傻愣愣的孩子气方程雨。   方程雨来到馆长的办公室,她见到了江岩。江岩现在爱狗如命,到哪里都要带着贝蒂。她把所有的母爱泛滥倾注在小狗的身上,让人担心地想万一小狗不见会不会又崩溃。   方程雨低眉顺眼地见着江岩喊:“江小姐。”江岩的贝蒂汪了几声,男馆长头疼地指挥方程雨把狗带下去,说自己和江岩有些正事要谈,自己对狗毛过敏。江岩也笑说:“小方,别人我都不放心,你替周一照顾过狗有经验哦。”方程雨顺从地接过贝蒂说了“放心吧,江小姐。”手心却都是冷汗。   眼前的这个女人和那个人有关联,她联想到神经都疼。那只本来要送给她的小狗,现在怎么样了?尽管这样想一只狗,她却感到恶心。一个魔鬼竟然养一只小天使一样的小狗。她抱着贝蒂坐在图书馆的门口的椅子上发呆。   近处一对情侣在说话,她回过神。“方程雨!真的是你!”黄军牵着一个女大学生走近,方程雨站起来有些局促。   “黄军,你回来了吗?”她对着黄军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黄军不好意思地点头。他旁边的女学生有礼貌地说:“姐姐你好。”这种场面,方程雨忘记自己和黄军的关系大方地向女学生打招呼说你好。   黄军不好意思地介绍说:“我的女朋友,xx大学生。”方程雨哦了一声,“祝你们幸福。”也许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幸福有些人注定在路上磕磕绊绊。她感伤地告别了黄军回到馆长办公室。   推开门的一瞬间,她听见江岩兴致勃勃地对馆长说:“我有个朋友水平很高,他腿有点不方便,不过我有办法请他过来。”   馆长迟疑地问:“那这次活动要出版新书的作家才行。他有没有新作品?”   江岩马上回答说当然有。“据说是一个采访手记什么的,反正形式比较新颖。”   方程雨僵硬地放开贝蒂,她迅速跑到洗手间捂住脸。三个月了,为什么她还是和那天一样的难受。周一,你真的是一个魔鬼。   那天下午,方程雨理好自己的心绪准备到约定的地方见“成功人士。”程芳每次在她出发之前都叮嘱她一定要谈吐得体,她每次都说好的。纳闷的是,每个对象反馈说方程雨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就是觉得她心不定,没有和人结婚的打算。   余良算是明白什么叫掰了。他和项达萍坐在这家餐厅里用餐,然后老远就看见方程雨扎了一把头发拎着个包赶进门坐到一只能看清背影的男士面前。他想起周一这几天反常的正常生活,瘆的慌,“大饼,那个是不是你方姐?”他转身,项达萍马上看见了方程雨。她不禁悲从中来,“方姐怎么会突然和周一在一起,感觉他们特轰烈,然后分手分的特惨。余良我们要不帮他们一把,你看怎么样?”   余良问:“你不觉得好奇吗,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分手?”   余良真的是好奇死了,可惜周一就是金口难开。方程雨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戳人家伤口不道德。他觉得这两人肯定还有戏,看周一每天和家里那只狗同食同睡就知道。于是他又和项达萍商量,“我们想个法子让他们在一起呆一会。”   正好在这个时候,江岩打了一个电话给余良。她问怎么周一老是不接她电话,说着就把邀请周一到图书馆的事情告诉了余良。余良笑着问她:“手记?什么手记?”项达萍马上用口型说“可能是周一给你的那半部手稿。”余良点头,他对项达萍做了个大拇指的手势接着挂了电话。   “怎么样?”   “我先去别墅了,你留下来搞破坏。具体的你知道吧。”余良指着那一桌其乐融融的两人问项达萍,她对余良有默契地点头。   周一每天的生活很简单:起床喂狗吃饭,自己吃饭,打字。他每每在小狗富有生命力的叫唤声中提醒自己,只要维持必须的食物人和动物一样都能活得很好。即使现在他打开电脑面对空白的屏幕半天也敲不出一个字,但他仍然觉得这样就很好。还活着就很好。   余良回到别墅之后,做什么都是轻轻的。他知道平常这个点,周一肯定在房间。他开始寻思自己上次顺手把手稿放到哪里去了,江岩说已经联系到合适的出版社只差这一部手稿就能找到正当的理由让图书馆安排方程雨成为作家座谈会的随行助手。余良搜遍了书房,客厅,连厨房的米缸也捣鼓了一遍。他坐在沙发上喘着气,回想那一天的事情。   手稿很早之前被放进鞋盒里,那么应该被周一拿出去放起来。所以极有可能在他自己的房间,但也不排除—鞋柜。他再次打开门关那里的鞋柜,果然发现了那个熟悉的鞋盒。他掀开盒盖,手稿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别墅,驾车往江岩的办公室去。   项达萍付完帐之后,慢慢接近了方程雨那桌。方程雨疲于应付对方的问答,她每次都要用一个轻描淡写的理由把自己为什么不上完大学的原因盖过去。不是因为坐牢,程芳说那样相亲就完蛋了。   “我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把上大学耽误了。”方程雨这样说,对方也点了点头。   “哎呀,方姐,太巧了。”项达萍上前假装偶遇,“你怎么都不来别墅看我们呀,余良老念起你说你怎么和周一就突然不联系了。”   方程雨窘迫地反应太大打翻了水杯溅湿了自己的裙子。项达萍掏出纸巾对那个即将成为秃子的相亲对象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方姐人特别好,你别看她不爱说话,对着我们话可多了。我老公的朋友特别喜欢她,整天把送给她的那只狗抱着连吃饭睡觉都不离身。”   半秃子男疏离地说是吗,项达萍接着装作特别奇怪的表情自言自语,“原本我以为他两能在一起。”方程雨恨不得自己能马上夺门而去,直到那个半秃子男假装接了电话先离开,方程雨端着的肩膀才塌下来。   “方姐,你家里人很想你马上能找到对象吧,上回周一的事情余良后来都和我说了。你们以后继续当朋友也行啊,有空你来看看我们好不好?”   方程雨点点头,她也假装自己有事先走了。项达萍望着她的背影叹息,每个人都想当月下老人扯红线,但红线递给你却硬要剪断的,天底下怕只有方程雨一个人。   江岩如今的模样比周一走火入魔还要深。余良见着那块穿着窗帘布的小狗就下了判断。他坐到江岩面前把鞋盒递给她,江岩把贝蒂放膝盖上打开鞋盒拿起手稿看起来。   “你看过吗,这个稿子之前周一还想让我出版后来又无疾而终了。我那天想起来人家图书馆要搞个座谈会要求得有新作品,我看周一挺合适的。”江岩自顾自边说边看。   余良瞅着江岩和周一是真路人了,他试探性问:“你知道老周和方程雨的事情吗?”   江岩一张一张把手稿抽开,她顿了顿手里的动作像发现了什么不经意问:“怎么了?”余良把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添油加醋了一番叙述给江岩听。   她皱着眉头立马觉得不对劲,“这里面有个问题。小方如果真的和周一认识那为什么之前你都不知道?”余良立马拍了一个巴掌夸江岩聪明,他说自己怀疑周一一早就认识方程雨,而方程雨不认识周一,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江岩又问,那周一怎么会认识方程雨。余良答不上来,江岩表示自己已经知道大致是怎么回事了,她让余良先回去剩下的工作自己安排。   余良将信将疑地离开,江岩重新回到位子上拿起手稿看起来。她一边看一边觉得好笑,“周一呀,你瞒了这么久都不辛苦吗。”她盯着纸上每张都出现的“雨”字,拨了一个电话。   接完电话之后,江岩越发地惋惜,她对着贝蒂轻声说道:“为什么没人愿意给我这份耐心呢。”自己没有看错,周一是一个好男人。只是她能帮的只有这么多,“是吧贝蒂。”贝蒂汪了一声,她觉得有些悲凉,兜兜转转的那么多事情绕不开感情这个关口。大家都是傻子,一接近感情用事的作用力,爱人都被越推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你在作死,江岩是这么认为的。   完结啦~撒花~喘口气~   ☆、第五十九章   过了年关,江岩闲了下来。她带着贝蒂去看望周一,两只狗玩的很开心。周一还是那种处变不惊的样子,江岩差不多知道始末,她心里暗暗发笑。面上却问:“小方还有来看你吗?”   周一穿着长长的黑色羊绒大衣坐在沙发上摇摇头,他真的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面貌。江岩却想,有些事情你不去争取放任自流,最后后悔还是自己。   “新年有什么愿望吗?”江岩问气色都好了不少的眼前人。   周一摇摇头,他轻笑一声,“愿望是出现却得不到的气泡。我只想安静地生活,不用细枝末节来干扰我。”也是,人家周一就是个富二代,她自己操心个什么劲。她拿来一些自己亲自缝的小狗穿的衣服递给周一,叮嘱他冬天小狗也应该穿得暖和一点。周一接过那一叠毛线衫温和地道谢,接着撑着拐杖站起来去找小狗。   江岩在背后问,“你的小狗叫什么名字?”周一脚下一滞,他继续往前走。“我的小狗没有名字。”江岩乐了,她半开玩笑,“不会是那个取名的女人还没来,对不对?”周一没理她,笨拙地握住小狗的脖子给它套上毛衣。   “我给你联系了出版社,是上次你给余良的手稿吧。”周一再度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原本想说不必了,一切已经没有必要。但他抱着一点私心说:“谢谢你。”这点私心让他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他却很受用。   “谢我什么,我们是朋友。”周一一晃神,一件毛衣穿了很久也没套好。“周一,你怎么了?”江岩走近他,蹲下来帮小狗穿毛衣。周一站起来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人而已。没必要说出来。   江岩发现周一这个人极好说话,她只是略微地说了说想请他去参加一个座谈会,他连地址也没问就回答“随你的安排。”她吃惊地想,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别扭的感情。   新春饱含冬日的冷意,方程雨把自己包的像个臃肿的粽子。赵星丽笑她,“可怜的方程雨,到现在还只能靠羽绒服取暖。”方程雨不以为然,“星丽,天气真的冷下来了,你不要老是穿裙子容易感冒这样。”赵星丽靠近她耳朵说了一句:“我有别人替我暖身子,怕什么。”方程雨习惯她常常说出这种带有颜色的话,但她还是不可抑制地红了脸。   “行了你,就那点脸皮每天还对着大家笑笑笑。有着落了没,你都三十了吧,我看你脸的皮肤太差了。年轻时你怎么保养的呀,三十岁的人出去都吓到一片。”赵星丽搬过一叠新书打上条形码,嘴里没有一刻空闲。方程雨习惯她这种方式奇怪的关心,只是轻轻地回答:“我二十九了。”不想用化妆品说出来都会被任何一个女人嘲笑,她已经做好了独身一人的准备。   赵星丽嗤笑了一声,“你和我同年连个暖床的人都没有,我儿子都要笑你是个怪阿姨。”方程雨再度回以一个微笑,赵星丽看着那张小黑脸和洁白牙齿的对比就烦。方程雨对她的反应习以为常,她也只是笑了几秒钟明白自己要逐渐适应大家生活的规则。现在她觉得自己增多的不只是年龄,还有心态。   以前她把自己的心放进冰柜里,一拿出来就急速地解冻老化。她也不再做多余的努力,尽量适应身边的人就行,她已经做到了。新年,她要继续保持。   作家的座谈会基本是每月一期,一期持续一个星期。方程雨接到这个通知去买了一大堆书准备要签名。赵星丽又笑她世界上能把见个作家当成参加演唱会的估计就她一人。她再度笑笑,心想作家和明星是不能放在一起对比的。作家,这个词让她全身忽冷忽热好像看一场电影,从想到这个词开始,她就有点不安定。   这天赵星丽和方程雨一齐被馆长叫走安排座谈会的事宜。因为成为作家的随行助手每月有好几百的补贴,赵星丽想都没想就答应参与。方程雨迟疑了几分钟,她问不影响要签名的吧。馆长点头,她也答应了。一直到赵星丽兴奋地拉住方程雨离开,馆长打给江岩说安排好了,江岩在电话那头道了谢。   座谈会由三部分组成,作家的写作心得、新作品的介绍、签名活动。方程雨和赵星丽一边布置座谈会的会场一边还要兼顾图书馆的书籍入库有点忙不过来,最后赵星丽提议两人分开工作,方程雨答应了。   四月开始读者涌满了图书馆,方程雨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极了。她自己另外提了一个高中时上学的书包,里面装满了书每天都按时到座谈会会场把对应的作家的书拿上去排队签名。   作家们都很和蔼,不过其中有一个小姑娘偷偷告诉她:为什么作家都不是帅哥呢。方程雨捂嘴偷笑,她说可能是巧合。她就见过帅哥作家,小姑娘又问他有来参加座谈会吗。方程雨下意识地回答,不会的,他不方便。她并不想他来。小姑娘失落地拿了签名离开。   方程雨坐在会场突然觉得很惆怅,她应该要恨周一,但她恨不起来。她以为自己是一团死灰,周一点燃过她,又亲手泼了一盆冷水把她打回原形。他太残忍了,方程雨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脸上是干燥又粗糙,就像她的心情在春天里却没有活力。   赵星丽跑来和方程雨交接工作,下午由她来会场,她百无聊赖地对方程雨说,“你说这些作家名字怎么这么奇怪,我刚才看名单还有个叫周一的。”方程雨不确定地问,“名单在哪里?”赵星丽从口袋里拉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名单是她手抄的字迹。方程雨盯着名单,摊开在手里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下来。   “星丽,你没抄错吗?这个周和这个一会不会不一样。”方程雨语无伦次心里难以平静,她希望是周一,希望不是周一。她把自己打成一个死结,纠结地望着入口。赵星丽翻了一个白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方程雨,你怎么又恢复了这副蠢样子?我自己抄的还能抄错?”   “星丽,我想请假。我不舒服。”方程雨以求救的眼神热切地望着赵星丽,可是这一次赵星丽没有理她。她非常同情地看着方程雨那副蠢样子去吃饭。   人群都散去的会场,方程雨眼神没有焦点。她机械地拉开包的拉链,从里面扯出一袋小饼干一个人啃起来。食之无味,她却只能这样做。她吃完饼干之后站起来走到作家发言的那个位子,她把弯下去的话筒抬正,把桌子底下的碎纸屑捡起来扔掉,然后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一会盯着投影幕布出神。最终她坐在作家的椅子上垂下头,双手搭在桌子面一阵又一阵地听着自己的呼吸。   周一来了,她的呼吸没有乱。这样就足够了,我们是朋友,方程雨疲惫又无奈地想,永远会是朋友。而周一因为记错了时间提早抱着小狗上了出租车前往图书馆,他按着楼层指示穿过空荡的图书馆大楼来到了会场。   他现在和以前不同,他总以为自己好像没了顾忌,他不戴假肢不再夜以继日地创作。于琛打电话来要他回去接手于米人家,他拒绝。于琛问他有没有对象,他沉默。于剑飞打电话来骂他,他听见夏雨在电话里低低地哭泣。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有关,他在这张网里成为缺脚的蜘蛛左右不得离开。   他的手稿里记录八年来的点滴,它们那样的真实又遥不可及。他太矛盾了,就像一副错位的拼图。直到他推开门看见自己的座位上伏着一个女人,他把手里的小狗放下慢慢撑着拐杖上前。方程雨睡着了,呼吸很轻。他来到她的身边静静地站在一旁凝视她的脊背。那里只有弯成一个小小的弧度,好像一座桥,他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小狗没有叫唤,周一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把她的一小撮头发挑起来放在手里一会,他慢慢俯下身子留在上面一个吻然后他再次撑着拐杖离开。你的礼物,方程雨。   方程雨没有睡着,她睁着眼睛低着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大衣的男人到他的身边停留了好一会。她懦弱地不敢抬起头看他,直到他离开,直到小狗它被关在会场里在叫。周一离开了会场,丢下了她的礼物和她,终于方程雨抬起头望着会场的门口出神。   究竟什么是我们之间的门。方程雨走到小狗的身边抱着它走到窗边,过了非常长的时间,她望见周一的背影,蓝色的大衣消失在一辆出租车里。她摸着手里的小狗叫道,“方程,你以后可以不用再担心了。”   出租车上,周一打电话向江岩道歉。江岩沉默了一会,她问你为什么要避开方程雨。他笑了一阵,一只手□□大衣的口袋里。   “你都知道了。我要离开中国一段时间。”现在我写不出一个字来。江岩沉默地挂掉了电话。她想周一比她还要固执,还要傻。   那天下午的座谈会方程雨没有请假就离开,赵星丽守着一个突发情况急的不行。而程芳看着方程雨在下午两点不去上班抱回家一只穿着红毛衣的白狗一脸的狐疑。   “妈,我要去上班了。你给fancy洗个澡好不好。”方程雨说完急急地离开,方石柱问程芳什么西,程芳呆望着方程雨离开说是方西。   方西穿着大红的毛衣,对比着它的毛色好像一团小火球。程芳看着小东西很高兴,她带着方西上方程雨的卫生间洗了个澡把毛衣也顺手搓了搓。   后来的几天,方程雨一直呆在会场,她夹坐在读者的中间看着那个作家的席位被不同面貌的人占据却始终没有周一的身影,她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期待他的到来,最后她对自己说周一真的不会来了。   在阳光明媚的机场,周一独自一人瞒着余良和江岩只带了一根拐杖、一台手提和一个黑色行李箱上了飞机。他的父亲联系了一个在法国的医生朋友,周一就住在他的庄园里。这是唯一一次,周一平静地接受了于琛的安排。他在起飞的时候看了一眼窗外,那里空空如也,孑然平静,就好像现在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一年以后,在方程雨的老房子中。   “妈,方西要大便了,你带它出去一下。今天我要去交稿。”方程雨嘴里含着牙膏的泡沫含糊不清地对程芳嚷,程芳随传随到抱着方西完全没有违和感,她笑着说:“方西和你小时候一样想大便了就翘屁股。”方程雨吐了一口泡沫点头,漱了几口水连脸也没有洗就匆忙离开。程芳抱着方西到楼下的门外,那里种着一些葱和紫苏,狗粪当肥料正好。   方程雨嘴里衔着一个大馒头端起自己的水杯就离开了屋子。程芳现在也不急着给方程雨张罗这和那,方石柱说一个方西就顶两个孙子,程芳绝对没意见。两个老人在这只小狗的身上寻找到了寄托,程芳拿来旧毛线给它织毛衣或者拿方程雨小时候穿的衣服重新手工裁裁做个小背心什么的,总之忙的很。   原本方程雨是看了很多书之后对写文章跃跃欲试的,后来她打了个电话问杂志社说自己想投稿,杂志社给了一个地址和一个邮箱,方程雨就学会写信几稿件过去。结果真的被录用了,拿着稿费方程雨就想多赚点钱,于是这一年她写了很多东西。   这天她按时交了稿之后就回图书馆上班。江岩一直知道周一就在法国,她替周一在国内把书出版之后就曾经飞去法国找他要创作,可惜他似乎微醺在法国的葡萄酒中竟然一个字也打不出来,她心里明白他还没有忘记方程雨。   这两人的事情从他的手稿来看多少她也清楚一些□□,她不好直接找方程雨说清楚免得周一生气,所以她靠着一些关系找了图书馆的馆长朋友说要捐一些书。她把周一的书都运到方程雨眼前了,要是她和周一真的有缘分说不定这两人来段跨国恋什么的那就再好不过。   方程雨在图书馆门口碰见了江岩,她显得很欣喜。这一年来,她在自己的圈子里生活,余良这些隶属于周一的人都未曾见过一面。   “江小姐,你来找馆长吗?”方程雨一身标准的工作服显得腰板笔直,人也很精神。江岩笑着点头,“我代表出版社运一批书过来捐献给图书馆,你这一年还好吗?”   方程雨点头说挺好的。江岩想问那你有对象了吗,又觉得自己多事。她寒暄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又离开了。其实方程雨想问周一怎么样了,但出于某种时间冲淡过后的记忆她竟然没有勇气开口。这样最好,朋友见面只要提那些不要紧的话题,重要的事情让它烂在心里。   法国的葡萄庄园,于琛的这个朋友太富有。周一惬意地呼吸着法国的空气,活在这个诗情画意的梦里,他左手拿着葡萄酒右手拿着画笔躺在椅子上画头顶的这片天空。他似乎忘记了过去,但一个农民接过手的电话让周一再次坠落现实—于琛心脏病发,他必须要回去了。   周一对法国的朋友感到抱歉,医生执意要同他一起回中国,周一婉言拒绝。最后医生托了一大箱葡萄酒让周一带回去,他只好接受美意。   深宅旧院的情节:分家产,私生子,骨肉分离,咬牙切齿。周一拒绝上演,可是于剑飞在他下飞机的一刻就找上门来。周一和一年之前没什么两样,于剑飞却突然变了嘴脸。他殷勤地拿过周一的行李,嘘寒问暖即使是在明媚的春天里。周一也没有明显的拒绝,于剑飞就更卖力了。   在上车之前,周一淡淡地问眼前的人,“夏雨呢。”于剑飞瞬间觉得不好意思,他说,“弟弟,当年都是我不懂事。夏雨也还喜欢你,我马上打电话叫她过来。”他掏出手机只管自己打了电话,周一看着眼前的这个大哥选择沉默。他沉默地看着于剑飞的表演。   周一说他想回家,于剑飞又殷勤道家里的风水不好硬是给他安排了一个豪华总统套房。他明白这个哥哥并不想自己见到父亲,但他没有开口点破。   入夜,周一裹着自己的黑色背心和睡裤坐在酒店的顶楼落地窗前俯瞰着这个城市。他拨了一个号码给余良,结果是空号。他握着手机沉思,但没有结果。等待周一睡着之后,一个女人爬上了他的床。周一闻到熟悉的香水味在黑暗中睁开眼,他唤“小雨。”来人停住手下的动作开始抽泣,过了很久那人平躺在周一身旁的枕头上。周一伸手把被单盖在那人身上,两人沉默地度过了一夜。   不知何时,周一醒来,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他仔细拿过身旁的枕头察看,那里有一根细细的长发。往事涌来,可他执意要堵住那个入口,因此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我可以拒绝你的到来,可以拒绝想你。”他在采光极好的套房里来回走动,过了一会他打开电脑试着打字。   等到再见到于琛已经是三天之后。于琛失去意气风发的往日只有输液管和心脏里的那一根支架支持着他,周一撑着拐杖站在门口叫了一声爸,病房里所有的人包括于琛的老婆和于剑飞都很尴尬。于琛缓缓坐起来,他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说“这是我儿子,现在回来了。”   于剑飞的母亲显得非常激动,她对于剑飞说这辈子最后悔是嫁给你爸最后悔是生了你,她捂着额头背过身去,周一只能看到一个窈窕优雅的背影。西装革履男人自我介绍是律师,他扶着周一坐到病床上和于剑飞面对面。   “你还好吗,对不起。”周一把于琛伸在被单外面的那只手握住,他感受到树皮的粗糙和父亲的温热。于琛轻微地点头,律师宣布财产的分配—大部分实业留给于剑飞和周一两兄弟,而周一拥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持有权。于剑飞满怀希翼地听完双手捏成拳又放掉,他冲出病房,门被用力甩上。   于剑飞的母亲对着律师苦笑,周一神色安然。他对于琛的耳边轻声说,“我陪你,什么都不要。”于琛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周一,他又坐直身体清明地开口,“我是你儿子不是继承者。”   后来的几天,没人知道那份财产声明有没有改掉,因为于琛的身体渐渐康复。原本以为的遗嘱随着周一入住于琛的别墅而不了了之,于琛也不再说要他回来这类的话。父子两都知道彼此无法长期作伴,因为是父子,中间隔着岁月。   日子安定以后,于剑飞带着夏雨回了别墅见父母。两人乖巧得让于琛夫妇很欣慰,夏雨装作不认识周一,周一礼貌地向大嫂问好。于琛眉开眼笑把一个翠玉镯子递给夏雨。这一次想象中的争夺没有发生,周一不会让它发生,因为他很快又要离开中国去往法国。   天意使然,方程雨在给新书标记条形码的时候发现了一本名叫《方程》的书,“一位作家亲身的采访笔记”这几个字带给她的吃惊与激动不亚于张嘴吞进一个地球。周一写的书就在她的手里,她抓住了周一,真相就在这里,它幸运地冒出一个头。   她拿着书本立马坐到位子上看起来。慢慢地,她被自己催眠,赵星丽叫她,读者叫她,她置若罔闻。一直到馆长过来批评教育她,她冒失地说要请假拿着包就跑了。赵星丽嘀咕着“这个方程雨还要不要工作啊”,馆长一脸黑线向读者道歉。   坐上回家的公车她打了电话给江岩。   “你好,江小姐,我是方程雨。我想问你周一的那本书是不是我是主角我…”又开始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因为每个问题都很重要不分先后,他们一股脑地来控制着方程雨的嘴巴。   江岩没听清她的问题,但她肯定地说,“我等你的电话过了一年多。”方程雨哭着问周一在哪里,江岩只是说他回来了并不知道他在哪里。至此,方程雨所有升腾起来的希望全部幻灭。   她一回家就把方西抱过来上了楼关起房门,她一边摸着方西的胖肚子一边看书,夜以继日一目十行囫囵吞枣都无法形容她的急切,最后她大叫一声“你这个骗子”裹着被单直挺挺地晕在了床上。程芳在门口敲了半天也没动静,以为她还没下班。事实上方程雨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还在笼子里,周一也在笼子里。他们全身长出了羽毛都是没有杀伤力的小鸟,可是笼子只关住他们两个人。开始的时候她使命扑腾自己的翅膀,最后她累了,周一告诉她“你太笨了,出去要找钥匙的。”   她拼命地拔自己身上的毛,太痛得都哭了,又听见周一轻笑“钥匙在我手里。”她使劲地讨好周一“把钥匙给我好不好”,可是周一就是无动于衷。   突然有一天笼子开了,方程雨兴奋地飞出去,但她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怎么飞。她忘记了作为一只鸟的本能,下意识地,她看向周一的笼子。方程雨问“周一你怎么了?”,周一抬头凝视她没有回答。她很着急,忘记了要出去这回事,脑子里都是周一。错过了笼子开启的时机,她又被关起来。   他们每天相对无言,一天周一突然不见了。方程雨醒来惊慌失措,她只在周一的笼子里找到一根染上了血色的羽毛,她拿着这根羽毛轻轻地转动笼子上的锁,笼子开了,她走了出去。自己身上的羽毛掉落,她变成一个女人的模样,方程雨离开笼子之后又返回,她每天都蹲在周一的笼子门口等着他回来。   方程雨等不到他,每天以泪洗面,哭得岔气。这个梦太悲伤了,她醒过来发现方西正踩在她的肚子上走来走去。她紧紧地抱住方西,起身下了楼。   程芳已经在洗碗,她松开方西静静坐下来挨着方石柱。   “爸,我想去找一个人。”方石柱心不在焉地问谁啊。   方西已经走到程芳的脚下舔/着她的拖鞋,方程雨深呼吸一口气。她对程芳说,“妈,我想他。他把方西留给我离开了,我不甘心。”凭什么我一个人哭得死去活来,他大方地说走就走。凭什么他自以为是,我就像个傻子。“我不想当傻子方程雨。”她平静地说。   程芳似乎预感到什么,她问:“方西是那人留给你的?”方石柱摘下老花镜看着方程雨,她点头,又补充说,“这是周一留给我的礼物。”程芳擦干最后一个碗,她也拿了张凳子坐到方程雨面前。   “小雨,你很喜欢他吗?他是个瘸子,你们以后如果在一起你会很辛苦,我们都不想你辛苦。这样你还要去找他吗?”方程雨没有犹豫点头,方石柱叹息,他不经意地说,“那个周一我对他有印象,人特别白,好像生病一样。他以前来家里找过我,不过那时他还有腿,我知道他是记者没有什么好感,老是问这问那的。”   程芳吃惊地看着方石柱,“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方程雨老实回答,“在我坐牢之后不久应该。”   方石柱看着方程雨和程芳点头。“九年之前就认识小雨了?”程芳显然吓到了,“这人不会是变态吧。”方程雨转身上楼拿了那本书,她把书递给程芳,“他写的,我是主角。”   方石柱识得几个字,程芳听方石柱念“我没想到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两个老人的表情都很凝重,程芳抓着方程雨的手保持沉默。方程雨低下头轻声说,“我很喜欢他。之前他骗了我,他一定以为你们不同意才骗我的。”   晚上,两个老人心情沉重地回到床上。方石柱先开口,“这个年轻人不容易。”程芳没搭话,方石柱又说,“可能我们小雨和他有缘分。”程芳转过身去,方石柱知道她在哭。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两个老人失眠了一宿。清晨四点,楼上传来脚步声,楼下的门被带上,程芳赶紧光脚走到窗边向外看--方程雨戴着一个小时候程芳织给她的小绿帽抱着方西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者的陪伴,谢谢你们。鞠躬。   这是屯仔第一篇也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尝试写小说,很满足,很不容易。终于走到结局,感慨非常多,最主要也是自己的情绪起伏,完结之前在没有宣传的情况下还有每天增长的点击,我都倍感珍惜。      ☆、终   她开始只是漫无目的地走,世界太大,即使知道你在这座城市里也无法感受到你。方西紧紧依偎在方程雨的怀里,方程雨摘下头上的小帽给方西套上,她对着春天清晨空气里似有若无的花香自言自语,“我把礼物还给你,你能不能出现。”   真是奇怪,她孑然一身也不觉得害怕。方程雨路过一个早餐店,她花了两块钱买了一个肉包和一袋豆浆直接上了公交车。乘客们都看着这个穿着奇怪的女人和狗,她把投射在身上的目光看成一种注目的骄傲回以微笑。   这个城市总是迟人们一步苏醒,太阳毫无好恶地望着忙碌的人们,包括这辆公交车。方程雨自然地到了周一曾经住过的别墅,她放轻脚步接近别墅的门,主动按了按门铃,显示屏亮起来,她听见里面传来余良熟悉的声音。   “大饼!”然后是项达萍的吼叫“今天要去机场!早点出发!”方程雨一如初来的那样羞涩地清了清喉咙带着一丝喜悦说,“老板,我是方程雨。”   余良依旧顶着鸡窝头下来开门,依旧是一个热情的早安拥抱。项达萍雷厉风行地跑到门口在方程雨左右脸上亲了两口,方程雨吓到,手里的方西蹿进屋里。已经来到别墅,坐在曾经熟悉万分的沙发上,一样的摆设,无一不让方程雨心安。密实的情感铸成的墙为世上最让人心安理得的居所,方程雨在项达萍和余良的盛情迎接中得了失语症。   项达萍一会跑到楼上从楼上拖着一个巨大的粉色行李箱下来,余良抓着脑袋打着哈欠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方程雨聊天。   “小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那个啥新对象啊?”   方程雨摇摇头,露出一个非常腼腆的笑容。她礼貌地问候余良的现况,余良漫不经心地表示自己和项达萍要去法国定居了。方程雨说恭喜你们,祝你们幸福。余良嘿嘿地笑了几声,他说自己准备种一颗种子在大饼的肚子里,想要当爸爸了是很幸福。   方程雨装得非常镇定拐过这个话题。余良也话锋一转,他说周一也会去法国定居,他们要买一个庄园住在一起。方程雨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她说起自己来的目的,“老板,我想把周一的礼物还给他。”   方程雨起来抓着方西送到余良面前,他摆摆手显得烦躁。   “老周在楼上,你自己上去给他。”方程雨心跳漏了两拍,她紧闭嘴唇点点头抱着方西就蹬蹬蹬上楼去。项达萍走到余良身边兴奋不已,“余良,你的梦真灵!”余良抬了抬下巴继续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我也就随口那么一叫,这个老周嘴巴太牢靠了,不帮不行。”   方程雨是穿着袜子踮着脚上楼梯的,一想到周一就在房间里她捂着方西的嘴巴自己屏着气对着房间的门做准备工作。   门突然被打开,方程雨闻见周一身上的气味先一步钻进她的视线中,紧接着是拐杖敲在木板上咚咚的声音。周一低着头拎着箱子准备出来,方程雨看到风衣领子下面周一那一截白玉色正对着她,她故意放开方西的嘴巴,果然它配合地汪汪叫。她还是紧张,不过这一刻有比紧张更重要的事情。   她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无理取闹,“周一,你为什么要骗我。”声音还是一成未变的不自在,而周一听见狗叫声抬起头,脸上呈现出两秒的空白,随即他就恢复冷静,脸色平淡,他把自己的身体往门上一靠,用拐杖指着房间里面,“进去说好吗。”方程雨点头说好的,现在她心里后悔自己的开场白,没有老友见面的自然,反倒是有种幽怨的口吻。   她在周一的面前始终追求自然,但每次她都会不自觉变了一个人。不像方程雨。   周一放任箱子就立在门口,他不加掩饰地站在门框边直视方程雨进门坐在床上。方程雨懂得一个道理,先说话的那个总能占一点上风,待她调整好自己的姿势之后,她抢在周一之前先开口,“我读了你的书。里面的主角是不是我?”她瞪着眼睛,左眼右眼一大一小,双手不自觉搭着腰。一股理直气壮的口吻让周一皱了眉头又舒展开,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先是走近方程雨身边轻轻笑了一阵,然后他继续站在她面前收敛笑容说是的。他看见方程雨的头顶有一块被帽子压过的痕迹,整个头看起来圆溜溜的。   方程雨低低地哦了一声,她继续维持原来的姿势,又问,“书里写的和你说的不一样,周一,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完,她带着希冀抬头,和周一四目相对,最后她还是心虚地先低下头。她觉得自己不够坚持,为什么老是害怕和他对视呢。   周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你觉得是为什么?”语气轻松自如,方程雨懊恼地诶了一声,她抓着自己的头顶一小撮头发迟疑地回答,“你没想过和我在一起。”中气不足的声音令周一有点恼怒,“你有勇气来找我,为什么没有勇气说实话。方程雨,你以前就不喜欢说实话。”现在还是这样。   方程雨极其羞愧地低头,眼前突然有一道黑影掠过。然后,周一非常自然地把她压在身下,呼吸喷在她的左半边脸上,方程雨诡异地红着半边脸没反应过来。“你干什么,你为什么压在我身上。周一,我要起来。”周一轻笑,呼出来的气更加灼热,他用力地低下头尽量靠近方程雨的耳朵旁边吹了一口气,方程雨全身僵硬,手举在半空中形成一个虚假的推搡姿势。   “你现在是什么感觉?说实话好吗?”方程雨木木地伸长脖子做出点头的动作,鼻子却碰到了周一的脸,好像糊了一些水果冻,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痒,心跳有点快。你变得和星丽一样了,周一我不习惯。”   “这样是什么感觉?”周一这么说,鼻子已经和方程雨的鼻子碰在一起,方程雨忽然放轻自己的呼吸,她感觉一小股气流从空气里面钻进周一的身体之后又过渡到她自己的身体里。她凝视周一的眼睛,目光顺便游弋出去,天花板上有一盏花纹繁复的吊灯,光晕和呼吸的节奏重叠在一起。   “你为什么变了,我很热,周一,你热不热?”方程雨实话实说,她还抬手去触碰周一的额头,周一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嘴唇边再次呼了一口气,最后亲了一口。“方程雨,你的吻手礼。”方程雨望着周一只顾着笑,一直到周一快速地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口,他依旧压着方程雨有条不紊地解释:“法国人都这么做。”   理由满充分的,方程雨捂着自己的一张脸没有一处不发烫,肌肉硬梆梆地凝固住。她扯掉脸皮又问,“我们在一起好不好?”目光亮晶晶,周一说好。方程雨化解了一点不自然,她傻笑开。   周一一个用力,他撑着自己离开方程雨的身体平躺在她的身边。   “你的父母会同意吗?”方程雨停止了傻笑,她坐起来突然调转问题的焦点,“你要去法国了吗?”周一认真地点头,方程雨看着在地板上来回蠕动的方西用非常失落的口气说,“那我和方西怎么办?”   周一诧异地重复“方西?”   “对的,我的礼物。它被我妈喂得太胖了,你看你都认不出来。”方程雨戳着指头不好意思地看着地板上那一坨白色夹杂一点绿的小动物。“方程雨,你很喜欢我吗?我是一个残废。”周一平静地开口,方程雨回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没有犹豫就点头。她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你没骗我就好了。”   “你们都听到了,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周一对着门口说道,“我决定留下。”项达萍和余良突然钻出来,他们像打了鸡血不住地点头欢欢喜喜地离开把地板踩得砰砰响。周一无奈地摇头,“方程雨,我想你的父母不会同意。我们可以做朋友,我留在中国,我们做朋友怎么样?”   可怜的方程雨一点也没听出这是一句玩笑话,她急红了眼可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她伏着身体撑着肘从床上站起来,直接带着一星点泪痕跨到周一的身上,以半蹲半坐非常难受的姿势坐下来,不敢太使劲却刚好禁锢住周一。   周一吃惊地看着她做的这一系列动作,喉头动了又动,他艰难地问:“谁教你这些,方程雨,你不是好女孩。”方程雨一边哭一边解自己的衣服,她抽着鼻子呜呜咽咽地回答,周一只能分辨她说了“星丽”这个名字。他久久未犯的偏头痛差一点就像小火山爆发。   方程雨脱完了自己的衣服又无力地去解周一的风衣外套和裤子,她厌恶自己竟然一个念头的时间就成为了坏女孩。她用非常悲痛不容置喙的语气对脸颊同样发红的周一说,“我们生个孩子好了,我妈喜欢孩子。她喜欢方西,喜欢孩子,她会喜欢你的。”   周一望着光溜溜的方程雨做了几个深呼吸,最终他撇过头去吃力地拿起被单给方程雨蒙上。“方程雨,你想好了吗,会很疼很疼,比割一块肉还要疼。”方程雨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坚定地说我知道,星丽都告诉我了。   结束了之后,两个人都光溜溜地躺在被单下面,方西懒散地连眼睛也不想睁开,方程雨叫得太惨它也会迎合几声,因此它累了。大家都累了,周一全身染上一种好看的粉色让方程雨十分着迷,到后来她忘记了哭,专注地看着周一的动作。   她记得自己后来问:“周一,我们什么时候会有宝宝?”   就在这个时候,周一的偏头痛终于到来。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读完此文的所有读者,向你们致敬。   对于richer我想说,你很细心,很有耐心,所以会提出真相大白的问题。   确实,这是一个缺口,但愿我以后想起会用尽全力弥补。   也许是我阅历不够,尽管我思考了很多,却不想现在追究下去。   反复想了想,我做出了这样一个笨拙的解释:   八年前我偶然看到一条帖子,帖子的女主人公就是方程雨的原型,读完之后我哭到不行。又过了五年,我偶然看了两部电影,题材相同,我对“笼子”的主题萌生一个念头。   就在几个月之前,我被某件事情触动开始写小说。   每个人都有过去,方程雨有,周一有。方程雨是一个单纯的人,周一则复杂得多,但他们都最终放开了过去,向未来而活。   老实讲,这段故事很难有结局,就像生活无解一样,讲故事的人说完了故事,听故事的人还会讲再来一段行吗。   可惜我们不完美。   所以有那么多的人提笔,有那么多的故事要讲。   可我想把这个故事缩小,到最小。   不讲改变,不讲勇气,不讲巧合,不讲理解,不讲...   但最后我还是都写了,很诚恳地讲一个故事。   两个人终于能在一起,这就是“所谓小圆满”吧。   到头来,我还是很爱他们,很爱你们。   richer对小说提出了很多很好的建议,对语言描绘的赞美让我觉得“嗯,我值得我坚持”,因为你们都坚持了啊,所以我有无数的理由再次感谢付出时间阅读和支持的读者,谢谢richer。   有读者评论的小说是幸福的小说,尽管它不算每个人眼里尽善尽美的孩子。   你们的支持没有让我的想法成为仅仅一个人的声音,一句呐喊而已。   渴望被理解,能被理解,我做到了,所以我是一个幸福的人。   最后一章番外并不在我最初考虑之内,但愿以后还能把读者认为的小遗憾填满。   aten/      ☆、我是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是闹着玩的,六十一就终了!番外慎入!!!   番外   方程雨的鬼鬼祟祟抓着衣领就爬上床让大晚上守在她房间做手工的程芳心生怀疑。   “小雨,你出去一天就找到那人了?”那人,程芳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方程雨身上都是周一留下的红点点,她握紧拳头不发一言只是点点头。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出去一天就声音沙哑了呢。   程芳把一块钉珠穿到绳子的尾部,她突然想到什么,又问:“方西去哪里了?”还真是不会撒谎的孩子,方程雨脸立马红了。因为她想起周一的话。   两人身子光溜溜地平躺在被单下面,方程雨听见周一用一种忍受痛苦的声音说道:“方程雨,我的头疼起来,我很难受。”刚才心里真的像倒了一大罐蜂蜜的方程雨马上坐起来,被单自然而然地从她的身下滑落。   “你怎么样,我去给你拿药。”她马上忘记了自己的状况,光着身子就离开了床。天知道,周一快要膨胀的炸开了到底是上面还是下面。“别去。”周一的声音现在还夹杂着一股隐忍的味道,方程雨心疼地又光着身子走回来。   “你是不是发烧了?”她自顾自地小声嘀咕。然后,她一把掀开被单,把手轻柔地搁在周一的额头上。“你需要散热,周一。”   她收回那只手放到自己的额头,这时候方程雨丝毫没有注意到她已经习惯性地又跨在周一的身上。   周一是个非常懂得克制的人。有时候他宁可写文章写到睡去也不愿去在意自己的生理需求。但是此刻他的头顶炸开了一朵烟花,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她很累了,你也应该休息。   “你感觉怎么样?”方程雨抵着周一的脸把额头送到周一的面前,她看见周一调整自己先前紊乱的呼吸闭着眼睛。应该好些了,方程雨以为他睡着了慢慢地把自己的腿抽离开他的身体。   一低下头,她就看见自己小山丘一样没什么起伏的胸部。刚才周一把脑袋伸过来的时候,她吓坏了以为他要拿头撞自己,谁知他只是说:“方程雨,你的胸部有一种安稳的美感。”   她本来痛的要死,却在听见这话之后傻笑,闪着泪光问:“他们不像一对桃子,这样你还喜欢吗?”周一停下了身下的动作,他虔诚地像个教徒把吻变得温热,播撒小花朵的种子一样轻轻地落在方程雨的两座小山丘上。   “痒,你别这样,太痒了。”方程雨咯咯地笑着,周一的脑袋好像一台白色的打印机在她的身上移来移去。从脖子,手臂,肩膀,胸部,肚脐,终于停下来,周一插上插头加快了动作,方程雨的刚问出口的一句话被撞的支离破碎。   “我疼,你…开关在哪里,我要…拔插头…”周一全身染上了一种足以让她沉醉的粉红色,方程雨的眼泪再次随着他的闷哼有节奏地流出。   “对不起。我失控了。”周一脸色红扑扑的,他把插头□□,翻身倒在床上,带着一丝不平稳的气息问,“你想说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转过头去看着周一白玉一样的身体,举起自己的手臂做了一个展示肌肉的动作。那里真的鼓起一小块肌肉,好像一个小鸡腿。   “你在生病,不可以做剧烈的运动。”她好笑却又严肃地警告周一,而他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偏头痛气喘不均匀地笑出声来。   方西懒洋洋地窝成一团,方程雨想自己要走了。“我得回家,找到你之后,我要赶紧生一个孩子。”她拿被单往自己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去拿床头的衣服。周一一把拉住她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目光灼热,方程雨闪躲着怕他又按了开关。   “没什么,我要走了。”她煞有介事地拿过内衣穿起来。周一慢吞吞地挪到她身后开始亲吻她的背。她不由自主缩起脖子,连着手里的动作也忘记了。他的嘴唇带着迷人的香气,方程雨像失去重心的蝴蝶跌落在一片花丛中间。   周一用力地亲吻,方程雨着急地看见挂在墙上的闹钟已经指向下午三点了。“你不要啃我,我真的要走了。”不知何时,周一的脸又出现方程雨的头顶,他无限地靠下身子与方程雨严密地贴在一起。   “我努力给你一个孩子好不好?”周一从来没有用这种蛊惑人心的腔调和方程雨说过话。她一个恍神,周一再次把插头伸进她的身体里。   “小雨,问你方西怎么没一起回来?”   程芳放下手里的珠子,她看见方程雨似乎怕冷一样把整个人包在花被单里。“你是不是…”她伸出手放在方程雨的额头,只听见方程雨用异常沙哑的声音闷闷地回答:“可能我肚子里有一个孩子。”   (全文完)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